第8章 小师妹11-14
十一
饭桌上几人都是沉默，我吃完面，借口心情不好，进屋关门上锁，整个人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己短暂的人生。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跟着师父在一起。师父带着我在扬州城里过日子，她会做账，在茶馆老板娘手底下讨生计。
日子又苦又平淡，不知道师父从哪里搞来一块棋盘和黑白子，师父问我懂不懂围棋，我说不懂，她就教我。
我们玩得很开心，几盘下来我输的不开心闹脾气了，师父还会找货郎买糖葫芦，我总怀疑里面的山楂根本没清洗过，脏兮兮的，我打小就不爱吃，于是师父吃完了她的，又把我的拿过去吃。
后来遇到了师爹，我真心怀疑师父师爹是老相识，有着纠葛至深的爱恨情仇，当夜他们俩就住进了扬州城里最好的酒楼。
师父两天两夜没回来，我急得到处找，求老板娘发告示，求货郎留意，就差去官府告状。
师父师爹回来，领着我，一起创建了门派，立我为大师兄，最初就我们三个人，院子里的鸡都是我亲手喂养的。
师爹口袋里有花不完的钱，盖完院子盖亭台，扩山扩水，越建越大。他传授武艺，又怕师父无聊，给她置办琴棋书画，师父跟着老师学，学出师了，就自己解闷。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我早就不是他们唯一的宝贝徒弟了。
闹心。
我睡不着，带上佩剑，想去后山练剑。
十二
后山有座供人休息的亭子，我练得投入，起了一身的汗，我擦完额头，要去亭子里休息。
不知道杨四茶坐在那里多长时间，悄无声息，阴森森的，像个女鬼。还好我沉稳，不然一剑劈下去，天不亮我就得收拾行囊跑路，然后余生活在被师爹通缉追杀的阴影里。
她两手轻轻拍出响，发出赞叹，“师兄好厉害呀。”
这句夸奖和和师弟们的彩虹屁比起来，太单薄了。
我收了剑，隔着几步远，冷冷地看着她。
“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我问她，语气里带着责备，门里起码有一半的师弟都挨过我的责备吧，另一半肯定被师爹责备过。
杨四茶没听出来我语气里的不爽，她收了手，捧在嘴边，哈了一口气取暖，又用手捏了捏耳垂，起身原地跺脚，她看起来挺冷的。
杨四茶活络开了，笑嘻嘻地说：“来看日出。”
我正无语，她朝我走近，到了我跟前立定，两手叉腰，抬头望我。
我没动，就在这暧昧的距离的垂眼打量她。头发稀碎散乱，额头冒着点粉刺，一看就是熬夜熬的，眼睛没有师父的好看，鼻梁没有师父的挺，嘴唇就是上了口红也就一般般，一个没长开的丫头片子，没什么好看的。
我错开视线。
杨四茶说：“师兄下午好威风呀，轻功那么好，带我飞一下？”
说话倒是和我师父一个腔调，只是东施效颦，我听着烦。
“师兄？”杨四茶扯着我的袖子，低声下气地请求。
我准备将她拍开，杨四茶突然提高了声音，我顿觉不妙，我听到她说：“师兄不飞，我带师兄飞！”
她拔出我的剑，一手拽着我，助跑冲刺，踏上亭子顶端，踩着树梢一路往上。
我吃惊，睁大了眼睛盯着她。
不知道杨四茶从哪儿借了力，我被她抛起，杨四茶向上跳，牵住我的手在空中回旋几圈。
瞬息之间，阳光刺破阴暗层云，天光乍亮，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披上一层薄薄的光，脸颊晕染浅淡的红。
杨四茶带着我在古树上站定，喜鹊惊飞。
“好看吗？”杨四茶侧头看我，笑容格外灿烂，眼睛里饱含期待。
我对上她的视线，短短几秒里她的身影连同日光一起被刻印进我的心里，我听见自己回答说：“好看。”
十三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师父师爹严禁我们滥用轻功，违禁的后果就是我与杨四茶在院子里跪了半下午，也不见师爹松口放人。
他一边喝茶，一边逗笼子里的八哥，八哥学他说话，一直在骂我们俩小王八蛋。
“这救命的功夫是拿给你们耍威风用的？”师爹十分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我们，叹气又叹气，喝了一杯接一杯的茶水，“你在码头闹脾气，就几步路的距离，你长了个翅膀吗你飞回来，你真能耐，明儿你师弟要学，后个儿你师妹要学，我怎么教？哪里有那么多神兵？我偷都没地方偷去！”
师爹照着我后背就给了一棍子，不疼，但是让人长记性，我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师爹又看向杨四茶，气得牙痒痒，“我就你这么个徒弟，我教你剑法你学不来，师娘教你弹琴你就躲，我想着啥也不会我养的起你，教你轻功以后遇到个仇家啥的，好跑路，你倒好，你玩个大的，你抢师兄佩剑，你玩双飞你！”
师爹张开了手，眼见着就要挥下来，这力气怕不是能把杨四茶脸给扇歪。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扑过去，把林四茶护在我身下，声音都有点发颤：“要打就打我！”
长久的寂静，只有八哥学舌，扑棱翅膀一直重复：“要打就打我！”
“我也没打她……”师爹愣住了，“你看，他们来了。”
师爹手心捏着根箭矢，箭头划伤他的掌心，带出点血迹。
见此我也不跪了，四处打量判断好方向，就要追出去，师爹拉住我，让我算了。
十四
师父给师爹仔细包扎，两个人都锁着眉头，情绪藏得深。
师爹轻轻安抚师父，撩她的头发，两人额头互相贴着，师爹说:“没事儿，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不要怕……”
师爹给了我个眼神，我领会，带着杨四茶退出屋子。
杨四茶的大眼睛里压不住事儿，刚出了门，她突然大口喘息，伸手贴着心脏位置，那里一定跳得飞快，她说：“吓得我魂儿快没了，谁要杀我师父啊！”
“不知道，师爹仇家能从这里排到塞外荒漠，太多了。”我走在前面，杨四茶跟在我后面，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
“有这么多仇家，还有这么多门生，师父真厉害。”杨四茶发自内心地赞叹。
我到房间了，推门前我打破了小姑娘的幻想：“没有，门派里的弟子全拜在我师父名下，你是师爹的开门弟子。”
杨四茶愣了一会儿，笑容绽开，有点放肆，有点疯癫：“开门弟子？！我这么厉害！”
笨蛋。
我耷拉唇角，无声吐槽。
踏进房间，转身，即将关门。
杨四茶紧紧跟上，扒开门缝，闯进我的屋子里，她不得瑟了，趴在地上抱住我的腿，显得狼狈：“师兄，我不敢回房睡，我害怕。”
我在床上无法入眠，心里担心师父被师爹拖累。
地上卷着个铺盖，杨四茶在地上睡着，呼噜声震天响，我实在心烦，于是起身去倒茶。
茶盏刚送到唇边，杨四茶轻轻唤我名字，是一场梦呓。
她痴痴笑，她说：“师兄真好看，比太阳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