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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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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突厥既然已经奇袭攻破京城,接下来的大军压境必然是势不可挡。如果不能尽快通知沈行之,豫国的半壁江山都将被蛮人收入囊中。

    所以公主并不能顾及纯稚的身体,她们称得上是日夜兼程地在赶路。

    她已经默认纯稚为一名罪人了,她的父亲犯有卖国通敌之大罪,以后或许还会挟持皇族,窃国称王,她必须得留下他此生唯一珍视的女儿,以供日后的谈判。也正因为如此,公主在路上并没有给予纯稚足够的尊重,为了能让她不妨碍赶路,甚至让她与自己的侍卫铁骑共乘一骑。

    冬日的冷风日日在吹凉着人的体温,纯稚的心间更是寒如冰川一片。每每靠在那位陌生男子的怀中,纯稚的心简直比被万针穿刺还难受,屈辱之感让她几度心梗。

    但即使已经是这样了,她还是不知道该去怪谁,她只以为是自己过度矫情,已经到这种紧要的关头了,她竟还是在意这些虚无的礼节……她并不把公主对她的轻视当作是刻意的针对,她认为自己能够理解公主迫切需要见到沈行之的种种理由。

    如此风尘仆仆三日之后,纯稚却不得不去求着公主让她停下了——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再也经不起如此的折腾。

    公主本不想理会,可是纯稚的苦苦哀求总算是唤醒了她丝毫的人性。公主留下了半队人马监视着她的行踪,自己则再次踏上了寻找沈行之的路。

    此后,纯稚便在一处山野村庄之内度过了煎熬般的一个月。

    留下来看守她的人们依旧是将她当作犯人般对待,不仅让她足不出户,甚至连旁人的关照也一概不允。

    纯稚哀凉地承受了一切,可随之又发现,这些侍卫们看她的眼神在越发地不对——她不止一次地听到有人讨论:与如此貌美的尼姑是什么感觉。

    她的假发早在逃亡的路上就已经丢掉,如今留在头顶的,不过是她刚过耳垂的短发……

    即使是碍于沈行之的威严在,他们并不敢真对纯稚做些什么,可是那些过分的行为随着时间的增长仍旧在越来越出格。他们每日里轮番借着为自己送水送餐的名义,审视自己的容颜,甚至想要亲自替她“梳洗”……纯稚憋闷难堪,却也只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忍下去。

    而当初那个,在路上怀抱着她赶了三天路的骑兵,甚至有一天趁夜里摸进了她的寝房,告诉她,他摸过她的身子,她已经是他的人了,就算大将军不要她了,她也别想逃……

    纯稚的精神,在每日这样的环境里日渐崩溃,可她却还是无法去怪罪,去恨任何一个人。

    她发现自己能去理解他们——这些人都只是未曾开化的粗人,他们依靠本能行事,他们因为看不见事情中隐藏的根本,只能遵循最浅显的欲望行事,他们是未曾见过智慧之光的人,他们最大的错误不过就是没有机会去接受教化,而这又如何能怪他们……

    她开始责怪自己,是自己的无用导致了今日的局面。若是她能拥有如慕江雨一般的判断能力,若是她能像公主一般行事果断利落,若是她能像习仪一般机灵自保,若是她能像沈行之一般……哪怕就是自己的身体强健一些,今日之局面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

    如此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后,远方的马蹄声才终于响起。

    那些围困着她的侍卫们终于不再无时无刻地环顾在她四周,他们整齐地排列在屋口,纯稚听见他们的大声呼喊:“拜见大将军!”

    那一声叫喊让纯稚早已枯竭的心瞬间又活了起来,她颤抖着从床上坐起,想去迎接她的光明,却无意从窗缝之中,见到沈行之贴心地接住从马上跳下的公主……

    她颓然地坐倒在桌前。

    那颗枯竭的心还在为方才的甘雨而兴奋叫嚣,转眼却又因为更深的绝望而停止跳动。

    沈行之推门而入,纯稚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看着他——她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冀,她期望着沈行之来向她解释这所有的一切,渴望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可他只是默然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轻柔地将她抱起,转身对着门外等着的人道:“我们走吧。”

    这次纯稚被沈行之抱上了马。

    她的脸贴在他胸前寒凉的甲片上,心里却觉得,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自己唯一乞求的怀抱了。

    已经是大寒时节,天上飘起了簌簌白雪。

    沈行之将身前的铁甲解下,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的身体裹好,小心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想要给她以最多的温暖,却还是挡不住纯稚的手脚在寒风中愈渐冰凉。

    “我还是你的夫人吗……”纯稚突然问。

    这一个多月来的光阴,让她觉得自己与他仿佛已经相隔了一个轮回般长久。

    他望着漫天飘雪的前路,将自己的脸颊熨贴在她额头,温热的鼻息喷出,在飞雪中化作一阵白雾,却仍旧带了些温暖在纯稚的脸上。

    “永远都是。”

    纯稚满足地依偎在他怀里,又问:“我的父亲怎么样了?”

    有缕缕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沈行之将披风又拢了拢。

    “孟丞相在洛川另立新都,辅佐了九皇子轩王继位,整个皇室都成为他的傀儡了。”

    纯稚问他:“你会怎么做?”

    沈行之道:“先夺回国都,再清理佞臣。”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过去,自己的父亲已经成了佞臣……

    “这么多敌人,你支撑得住吗?”她不懂局势,却也知道如今天下,北方是突厥大军,西边是定西侯人马,各路都有匪患,如今连南边也是他的敌人了。

    “呵。”他是在笑她——她仿似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有多厉害,“我只靠三万兵马便可守边疆六年安定,如今百万大军在手,天下又何人能挡?”

    她被他脸上自信的辉芒所迷住,痴痴地想,自己又何德何能去阻止一个男儿追求他自己的功业。

    他亲昵地蹭着她的额头:“依凡,我缺的只是这最后一点时间了,你懂吗……”

    她不懂。在她看来,他的时间还有很多。他如此年轻,是所有男儿都羡慕的建功立业意气风发的年龄——可她也不想懂,这些家国之事,要懂得它们,代价太大了。

    她牵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不管怎么样,它都是无辜的。”

    他们的世界太大,他和父亲分别站在了国事的两端,秉持着不同的立场,牵扯着上千万人的生命、信仰,她没有理由也不想去指责任何一方。但是她的孩子是无辜的,无论是谁的恩怨,都不该阻止它的茁壮成长。

    沈行之没有说话,只将她再往怀里靠了靠,坐下的骏马持稳地带着他们划开空中的雪花,带着纯稚走向一个不知道的未来。

    他们在一处驿站停靠,所见的所有人都颤栗着向他行礼:“拜见大将军!”

    他并没有去理会他们,轻柔地抱起纯稚走进室内,吩咐身边的兵卫去替她准备热水。

    纯稚笑他:“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铮铮男儿,怎么到你这儿成了伺候人的。”

    沈行之温柔地将她放到床上,半跪下,亲自替她脱了鞋袜:“我不是也在伺候你吗。”

    她的脚趾已经被冻得通红,他怜惜地在那脚背一吻,将它们都捂进了自己怀里。

    送热水的人正巧此时进来了,望着床上被沈行之捂着双脚,含羞带怯的纯稚先是惊艳,随后双眼落到裸露的玉足上,又是一阵痴愣,再然后,视线就被沈行之高大的身形所挡住。

    “滚——”

    镇国大将军厉声地一吼,让那士兵顿时连门也不敢进,将热水只放在了门口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纯稚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发怒的模样。

    她突然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少好少……

    沈行之大步走去端过热水,大将军那双舞枪弄剑的手亲自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将她的双足怜惜地放进温水里。

    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不住地落在纯稚双腿间。

    沈行之没有说话,为她净了足后,贪恋地吻去她眸间的泪滴。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他想要索取更多,痴迷地掠夺她唇舌之地,直到再也拿不到更多,他才可惜地停下。

    他转身离去。

    纯稚在他开门的瞬间问他:“我真的很美吗?”

    他的身形顿在那儿,转过头,那双黑眸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令人贪恋的美。”

    不舍的美……

    他消失在门外。

    纯稚低下头痴痴地想着,所以这些计划之外的柔情,全是因为她的容颜吗……

    公主进屋带来一套崭新的棉服递给纯稚,那双眼里又多出了许多对纯稚的恨意,可却被她强压着,竭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在乎。

    “换好衣服就上路吧。”她冷冷地道。

    “我们要去哪儿?”即使已经猜到了结局,她还是忍不住希冀地问。

    “向南,洛川。”

    人心,是会死的……那自己的心现在死了吗?

    他说他只差这最后一点时间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只要将南边的势力牵扯住,给他以时间专心处理掉突厥外患,到时候再挥师南下,收复河山自然不是问题,他的功业便也会记载在千秋的史册上。

    他们想用她去逼迫自己的父亲给他留出这最后的时间——可若是父亲真的放弃了自己的权力,窃国权臣的下场便只有唯一的死字。

    他是在逼她亲自去了结自己的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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