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破城
沈行之在家中的最后几日对纯稚是极尽温柔,上完早朝后,唯一的安排就是陪着她——那样用力的表现,让纯稚本能的害怕,害怕他是在穷尽他们之后所有的蜜意……
沈行之咬着她的唇瓣:“怎么魂不守舍的?”
纯稚靠在他胸前:“你要去那么久……一年后,我们又该是什么模样……”
他们之间有些许的沉默,仿似二人都在认真思考着那并不遥远的未来。
沈行之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在她头顶道:“我会为你选一间景色好的园子,那边的规矩不如这里多,你会自在许多。”
“我们还会回来吗?”
“你又斗不过公主……”留在那里也好。
“你会回来吗?”
纯稚数着他的心跳,一共跳了四下后他才回答:“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父亲的结局会怎么样?”
他的怀抱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才抬起她的下巴道:“有人乱嚼舌根了?”
纯稚认真地睇凝着他,看见他的眉毛好看地皱起:“你不用管那么多……”
“荣华富贵就是你们能给我的所有吗?”
那双幽深的黑眸望着她,好半晌后才道:“你还想要什么?”
纯稚轻轻一笑,戚戚然地埋首在他胸前,眷恋他的温暖,也正好逃不开他的怀抱……她又听见了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那如铁的律动下,充斥着一片寒凉。
“我不想要拖累和为难任何人。”她闭眼贪恋。
沈行之低头,看见纯稚痴迷般地依偎在自己怀里,那抹清浅的笑容,像极了当初她生那场大病时,抚弄着自己喉结发出的微笑——梦幻般易碎……
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传来,可是这次他不敢弃她而去,他努力沉下心来,极尽柔情地道:“依凡,所有的事情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你不会拖累和为难任何人。相信我,等孩子生下来,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嗯……”纯稚轻声地回应,在他怀中,竟是有些犯困。
有侍卫进屋提醒:“大人,该启程了。”
纯稚从那股困意中惊醒,沈行之轻柔地扶起她:“送我一程吧。”
纯稚含泪点头。
豫国章文帝二十七年秋,边境群狼环伺,国中匪患猖獗,为清河山,朝廷册封京中提督沈行之为镇国大将军,配以天下兵马,一路向西,剿除匪患,安定边疆,功成可返。
沈行之驾着高头大马,从宫中一路到城外都有人送行。普通的民众并没有资格上前观送,街道两旁站尽的是官宦书生文人贵族幕僚之类,老百姓们只能躲在街角檐边悄悄去珍惜这一生少有的能亲眼见到大将军威风出征仪式的机会。
而沈行之无疑正是所有人心中,镇国大将军该有的模样。他身着玄铁山纹锁子甲,胸挂狰狞兽头护心镜,赤红披风、头上长缨都随风猎猎,沉稳如山的高大身形配合胯下威风骏马满是英武气场。
而他眉目如画却仿似那九天掉下的神祗,目光冷酷坚毅又平添许多修罗气势——那正是传闻中的战神在人界的化身。
他身后配以一千皇室精锐的铁骑随驾,陛下和一众官员贵族亲自举杯饯行,声势之浩大,让所有见证过这一刻的人,都能在历史上留下微末残影。
纯稚在人群中望着他的身形随着那一千精锐铁骑逐渐消失在视野。
他在出城前还是没有忍住回头望去,别人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有纯稚见到,他那双幽深的墨瞳望进了自己眼里。
深秋正午的阳光并没有温度,却能给人以表面上的温暖。
她给他一个微笑,他转身策马而去。
“依凡,你不该留在京城啊。”身侧是孟丞相的声音,不过两个月过去,他竟又多带了许多沧桑。
纯稚抚摸着自己此刻尚不明显的肚子,清浅笑道:“父亲,我也有自己要珍惜的人了。”
孟丞相也带起了笑意,可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叹息,他的外孙……唉……拍拍纯稚的肩膀:“走吧,回家吧。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或许今日并不是最坏的选择呢?”
纯稚听话地跟在他身后,却是问道:“父亲,您是什么时候决定让我嫁给行之的?”
孟丞相停顿了一瞬,最后却还是说到:“行之俊美非凡,举手投足间也颇具魅力,我让他去接你回京,便是想让你们路上多接触一番……”
这样啊……沈行之俊美非凡,魅力十足,与他的朝夕相处间,自己必然会沦陷,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没想到连故事的开头都是他们所算计和掌握的一部分。
人心如此复杂,他们却都自信自己一定会爱上他吗?
而他也知道自己的魅力,所以在信心满满地撩拨她吗……
罢了,纯稚淡然一笑,轻轻捂着自己的肚子,他们给自己砌了如此一道梦幻院墙,让自己享受了许多此生未有过的幸福,该是要感激的。
只是,今后逃离了那墙院,要苦了自己的孩子了。
……
晚风愈寒,转眼时过三月,已经到了冬至时节。
即使纯稚早已经下定决心不去连累父亲,也不让沈行之为难,但为了腹中骨肉,她还是不得不在家中多留些时日,待得安胎之后才好离去。如今宝宝在她腹中已经有了三个月,照大夫所言,应该是时候了……她早早地就为自己准备好了行李。
“夫人,太夫人那边的筵席已经准备好,可以过去了。”习仪笑眯眯地来接纯稚。
冬至大如年,沈府早就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了,即使是最下等的仆役,今天的晚饭也是赏到了一碗饺子吃。
李夫人那边的筵席准备得十分丰盛,纯稚到时却见座中除了李夫人外并无他人,便问道:“公主呢?”
李夫人和蔼地笑着,却也无不落寞:“文乐她中午就被召回宫中了,今晚就我们祖孙三代一起过了。”她高兴地望着纯稚的肚子:“感觉怎么样了?”
纯稚眼中也现出抹柔情:“好多了,大夫说这胎基本是定下来了,日后反倒要多活动些对它才好。”
“那就好,等开春了啊,沈府就要热闹咯,哈哈哈。”李夫人的喜悦溢于言表。
府外已经有人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中,一抹抹华丽的焰火也在冲天而起,在夜色的黑幕中炸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随之越来越多的色彩也在夜空中烂漫。
纯稚和李夫人,和府上的下人,和府外的百姓,乃至整个京城的人,都沉浸在了这梦幻般的冬至盛会中。
李夫人也高兴地吩咐着下人:“去把府上准备的烟火也点了吧。”
下人高兴地应着,跳着去搬来了烟火,又是极为绚烂的火光点缀入夜幕。
春生冬至时。从今日往后的每一天,白日都会逐渐长起来了。她相信,她和孩子的每一步都会走向更多的光明。
漫天的绚烂中,有人步伐惊慌地跑入厅堂,巨大的鞭炮礼花声让他不得不张开大口嘶声力竭地吼出来:
“快逃!突厥的大军偷袭进京了!”
耳边的鞭炮声还未绝,头顶的绚烂还犹在眼中,四周的人群却已经溃散不堪,开始忙于奔命。
习仪也冲到了她的身边:“夫人!丞相派了车马来接您!我们快走!”
纯稚被拉着逃跑,她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反而方便了此刻。
可在奔出沈府的前一刻,文乐公主却是带着一队兵马赶回,她睁大了双眼看着她身边早就准备整齐的行李:“你早就知道?!”
丞相府上的人通通赶到,想要护送她走,公主身边的兵卫却一拥而上,竭力阻止。不过瞬息,双方竟已经你死我活地拼杀了起来。纯稚似落叶飘零在狂风中般,夹杂在人群里不知所往。
公主抓住了机会,在所有人的疏忽中,一把拽住了纯稚的手腕,野蛮地将她拖进了自己的人马中。
“快走!”她对着身边的侍卫大声吩咐。
马匹嘶鸣声接连响起,公主的一队人马在满城的混乱中疾驰而走。
一行人沿着小道狂奔了数十余里,才堪堪停止了步伐。纯稚倒在身后驾马侍卫的身上,腹中疼痛难忍,再也无心顾及男女之防。
公主下令让众人休息,纯稚倒在地上,害怕地安慰自己的腹中,好半晌后,疼痛终于渐去。公主只是冷笑着望她。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问。
“你连行李都准备好了,还在问我发生了什么?”
纯稚一时间百口莫辩,只能摇着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公主讥讽道,“孟丞相已经带着父皇逃往南边洛川,那里可是你们孟家的大本营啊,到时候是不是孟丞相也想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纯稚扶着自己的肚子,公主又继续恨恨地道:“原本我以为突厥来犯或许真是偶然,如今一想,是不是这也在你孟家的算计中?卖国求生?孟丞相下得一手好棋啊!”
纯稚突然又是觉得腹中隐痛,连忙伸手去抚慰,面上却依旧痛苦地不愿意去相信公主所说的一切:“不会的……不会的……”
公主冷眼旁观,瞧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甚至闪过了一丝疯狂:“会不会,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的。孟丞相倒确实是真心疼爱你,他若有不臣之心,把你放在行之手上,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
蓦然又听到沈行之的名字,纯稚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耳内却依旧是一阵嗡鸣:“你要带我去找行之?”她虚弱地问。
公主的眼里也闪过了一抹沉重的伤痛:“天下大乱,除了南边残余的部队,行之的兵马已经是豫国最后的希望了。”
纯稚痛苦地闭目,公主看她一眼,满目嫌恶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