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怀孕
习仪提着灯盏,远远地就见到自家夫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慌忙地上前询问,还有些埋怨身边的慕江雨:“夫人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刚刚都怪这个慕江雨,是她非要拦着我不让我过来,不然我早到了!”
纯稚将眼神转向她身边跟着的慕江雨,慕江雨福身向她请安。她们的目光在灯盏的幽光中对视,纯稚绝望地在心里问,刚才的场景也在你的推断中吗……
慕江雨眼中微光闪动,看不出这次她究竟有没有读出纯稚的心。
苦笑一声,纯稚疲倦地面对习仪:“没事的……刚才环境黑,我被一只虫子吓到了……我们先回去吧。”
“不找呦呦了吗?”习仪伸手去扶纯稚,纯稚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苍老了般,虚弱无比。
“不用找了,”她的声音轻得仿似要散在风里:“总不能让他困在我身边一辈子……”
亲近皇族也好,疏远父亲也罢;真心也好,交易也罢,她只要能把自己该做的做了就好,她只要等着自己的结局就好。如果沈行之对她没有真心,她并不渴求他给的荣华富贵——她只要做好他不爱她的准备就好……
那些利用里,最令她伤心的骗局也只有这个了。
闭上眼,纯稚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人心是会死的……如今已有了对未来的预见,当伤害真正降临的时候,自己的心脏能做好准备吗……
一夜无眠。
沈行之一直忙到了寒露时节。推开窗门,眼前正是一片瑟瑟秋风吹叶落,白露为霜缀草衰的场景。秋季的萧瑟,从这一日起,将日渐浓郁。
寒风侵袭间,习仪上前为纯稚披上厚重披风:“夫人,您还是进屋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了。”
纯稚想笑她把自己想得太过娇弱,却是刚开口就感到腹中隐痛,一时间直不起腰来。习仪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扶进屋坐下:“夫人?”
纯稚捂着肚子,面色略有苍白——自己的月事并非这几天,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习仪着急,噔噔噔地就跑了出去:“夫人,我去给您请大夫瞧瞧。”
纯稚实在是拦不住她。
这一个多月来,习仪已经养成了唯沈行之马首是瞻的态度,沈行之只一句不要让夫人受凉,她就天天把纯稚盯得死死的,开个窗户都要念叨半天;沈行之说一句要仔细着夫人的身体,她就天天对纯稚的衣食寝行挑三拣四,打个喷嚏都净想着给她找大夫。纯稚实在是无奈。
坐在床上,那股阵痛自习仪走后没多久就渐渐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又是浓浓的倦意。纯稚实在是抵不住这困倦,自己上了床,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感到脸上有阵酥麻的触觉,一丝一缕地,仿佛牵着全世界的痒。纯稚伸手去挠,被一只大手反握住,她悠悠地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竟是枕在了沈行之怀里——方才是他的手指,在不断地轻点自己的面颊。
他的眸光里柔情溢水,夹杂着丝丝喜悦——她还是第一次在他如墨般的黑瞳里看到如此直观的情绪……
枕在他腿上,从下往上地看他,黑眸,黑发,黑衣,却是红唇,玉面,深情……纯稚一时间有些迷了眼,痴痴地望着,窗外光晕在他身上,竟有种身在梦中之感。
可这不是梦,他抚过她的面颊:“睡够了?”
纯稚握住他的手,眼眶竟然是红了:“你怎么过来了……”
这一个多月来,沈行之和她聚少离多,前几日与她夜间都还能有一番厮磨,到后来,就都是间隔好几日才能匆忙地回家一趟,复又早早离去,如何能有此刻般闲美静好的光阴?
沈行之怜爱地抚弄她的眼尾,语气有些故作的叹息:“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自己还是个孩子……”
纯稚瞪大了双眼:“你……你是说……”
她想要坐起身,沈行之顺势就把她抱进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他一手轻轻地捂在她肚子上,咬耳朵道:“嗯……我也要做爹了。”
纯稚眼角那滴泪还是流了下来,却已经变成了喜不自胜的模样。
“我……我……”她的双手也覆上了自己的肚子,在那里与沈行之的大手交会,什么朝政利益,党派牵扯,此刻仿佛都不再重要,通通化作脑后烟云。
沈行之也是笑着:“朝廷那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再过几日我就要出发前往临安一带。届时会一路向西处理匪患,最后便是和定西侯直接对上了……”说罢,环着她的肚子,语气里也尽是无奈和叹息:“小家伙倒真是会挑时候……你身体弱,既然已有身孕,自然不便随我出行。先好好在家养着,等孩子出世,我再派人接你们过来……”
“你要离开?”纯稚死死地握住他的手。
他的吻落在她额头上,声音里满是歉意:“再等我一年……”
纯稚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心脏跳动间,竟带有窒息般的绝望……
一个月前,她在府中陪呦呦闲逛玩耍时,再次遇见了正整理花圃的慕江雨。那时距离她偶遇沈行之和公主已经又是过去好几天。
慕江雨意味深长地对她道:“夫人,我自小还随人学过几日药理,若是需要,可为您配一碗避子汤。”
“这又是为什么……?”纯稚彼时对她洞察人心的本事已经心有余悸,却又忍不住想知道这次她又有了什么推断。
果然便听她解释道:“正逢乱世,朝中局势变幻无常,您只有紧紧跟着沈大人才可保平安,相信这也是孟丞相对沈大人的要求。然而,真若带上你的话,势必皇帝那边会有猜忌,沈大人的行动必然处处受阻。但只要您怀上身孕,无法随他出行,一切便都迎刃而解,孟丞相也会无话可说,沈大人何乐而不为?但苦的却是您和孟丞相了。”
“您留在京城,对孟丞相而言是一种牵制,顾虑到你的安危,孟丞相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朝中的各派势力,至少就有了一年的宝贵光阴发展自己。但对孟丞相来说,这一年,就是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被蚂蚁们吃掉的一年啊……”
“而您在家中并没有实权,公主掌握着整个沈府,等沈行之回来后,自然也就没了您的位置,公主扶正轻而易举,简直一箭双雕啊……”
“荒谬!”这是纯稚第一次对谁有这么大的情绪,以至于在她吼出来时,连自己都惊了。她知道,她是在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背过身离去,指尖却在颤抖——不用慕江雨说,她自己也能明白了,不然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默认公主拥有管家之权?不然为什么,白日里都如此之忙碌了,还要同她夜夜云雨……
可这些都不过只一瞬就再被她从脑子里甩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都只是慕江雨将所有巧合事件的大胆连接而已。即使沈行之做了这些,但其中的原因却可以有许多种解释,并不一定就全是如慕江雨所说。
就比如说,沈行之娶她,怜爱她,都真的只是因为喜欢她而已……而那些阴谋阳谋,都只是恰好碰上的巧合……
她止住自己的步伐,突而转身直奔府外而去。
对,她可以亲自去问父亲。如果父亲在其中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的话,她只要去问他,就一定可以得到真相!
可她的步伐却被拦住了。公主一脸微笑地从身后走来,问道:“依凡妹妹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她说自己想回家省亲。
公主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腕:“依凡,我们如今可都是沈家的人了,私自和娘家联系,是会给行之添麻烦的。官场中人啊,最忌与人牵连不断。孟丞相的势力不小,为了避嫌,你还是少见为好。而且,到底已经是女人家了,夫婿不在身边,抛头露面并不好。”
纯稚抽不出自己的手,被公主挽着坐下。“妹妹若是无聊了,可以让姐姐来陪你喝茶解闷啊,没必要回家。”她亲自为纯稚斟了一杯,“妹妹尝尝?这是上好的龙井,也是母后念着我才有了这么几两送过来。现在想喝好茶可是难了啊,安梁那边反了后,天下无茶啊……”
“连沈大人的府中也只有些陈年的老茶了……安梁也乱了。”——纯稚脑海中蓦然闪过慕江雨的话,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她,她站起身,落荒而逃。
当天夜里,沈行之就摸到了她身边,问她白日里是怎么了。
纯稚依偎在他怀里,问他:“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他有一瞬间的沉默。
沈行之没有回答她,反而咬上了她的唇:“公主和你说什么了?”
她摇头,沈行之褪尽她的衣衫:“不要去想这么多,我会安排好的。”
抵死般的缠绵。
纯稚直到最后也没能见到自己的父亲。慕江雨将一碗熬好的汤药送到了她面前。
“喝吧,即使我推断错了,这碗避子汤对你也没有坏处。相反,它依旧是你的保障,至少能让你安心随着沈行之上路,不用等上一年之久。日后孩子的到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的手几乎都已经接过那碗药了,可一股怪异的抵触之感却是那么强烈地抵上了心头。
她明白,慕江雨说得没错,不管沈行之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时间段都不是怀孕的最好时机。可是……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不想用这碗药,去玷污了沈行之对自己可能拥有的心意……
如果沈行之,真的只是因为喜欢她而同她亲近,而有了这个孩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将一辈子都无法面对今日的自己,用一碗药去侮辱了那感情。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允许别人的情感出现多到数不清的裂纹,却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一腔赤诚里,拥有哪怕一丁点看不见的污迹。
这种偏执已经称得上是不正常了,连她自己也看不明白自己的执着……
她打翻了药碗。
“你走吧,我会给你准备丰富的钱财,以你的能力,不该只做一个丫鬟。往后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慕江雨望着地上的汤药,这次连她也有些推断不清了:对于纯稚,究竟是喝下这药还是打翻这药,会更让她感到惊讶些……
弯腰去处理好地上汤药的残渍,慕江雨站起了身,说了她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
“走投无路了,就向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