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心
从浴室出来后,慕江雨捧来纯稚的假发为她别上,一边也在解释:“习仪姑姑请了月事假,这几日便由我来替着伺候您了。”
纯稚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只晓得自己的那几日腹中是疼痛难忍的,当下便也怜惜习仪,让人给她准备了好些补品送了过去,慕江雨便由衷地感叹道:“夫人真是个心善的主子。”
纯稚低着头浅浅地一笑便当作是回应了——她还是不喜欢别人称她为主子。
将纯稚的发丝挽上,又轻轻别了一朵珠花固定,慕江雨双眼瞟到铜镜中纯稚的神情,联想到她之前的表现,眼中闪过丝犹豫,最后还是带着些试探意味地问了出来:“夫人似乎并不喜欢强调主仆之别?”
纯稚惊讶地抬了眼——她是不喜欢以主人之名自居,可却也明白,这已经是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默认遵守的规则了,她若说出来,比起他们,自己才会显得是异类。所以哪怕她觉得众生平等本没有错,却也一直没有表达过——没想到如今三言两语间便被慕江雨给点了出来,她惊叹于她的玲珑心思。
“我自小在佛门中长大,听惯了‘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总觉得世间万物,虽有高低之别,却无贵贱之分,所以不是很喜欢别人当我为主子。总觉得是把我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反倒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了……”纯稚轻声地解释道,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内心想法。
慕江雨再仔细地为她别上发簪,内心对纯稚的说法其实不以为意。在她看来,纯稚到底是朵没经历过风雨的娇花,看待事情总是带着些天真:高低都有了,贵贱便也是自然的事。这番话也不过就是她这样的贵人说出来感动自己的罢了。
只是她惯会察言观色,知道此刻正是纯稚倾诉欲望浓烈的时刻,便顺着她说了下去:“众生平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纯稚眼中稍显出了丝黯然:“其实这些话很早以前就有人说了,编撰成籍流传至今也有了上千年,只是大家都不求甚解,反倒越来越曲解了这些经文典籍本来的含义……”
正是这种并非造作的失落之感,让慕江雨多看了铜镜里的纯稚一眼——美丽的事物总是会让人在无形中放下防备,纯稚的清澈尤为如此。她突然间就想试试看,纯稚的美丽里,能包容的东西到底有多少。
她闲聊般地开口:“可能也并非曲解。圣贤的道理大多要牺牲自己,即使懂了,愿意去做的也没有几个。否则也不会是读书人的家里,奴才最多了。”
慕江雨悄然地盯着纯稚的面容,这番话能刺到的其实就是“主子”们自己,她若是有些微的不悦,那几乎便可证明,她也不过就是想靠着这些对下人们虚伪的同情,来满足自己道德上的崇高感罢了。
“可不懂这些道理的人却也真的很多,以至于我如果说出来,错的便仿佛成了我自己,哪怕我已经无数次的思考过了……”她抬眼看向慕江雨,“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就是错的。”
那双眼里的真诚和思考让慕江雨动容,她不敢去多看,这像是一个美好的陷阱,在吸引她掉下去——她不敢再去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权益而为别人考量。所以她又恢复了惯常的恭谨,低下头去草草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夫人,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
纯稚配合着点头,心里却有叹息。她能够理解慕江雨,这并不是能用来聊天的话题。这些话对生活一点用处都没有,一不小心可能还要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它真正能得罪的,其实只有贵族的权力。
沈行之直到深夜时分才回来,他钻进床铺时,纯稚已经入睡多时。
轻轻地将她吻醒,沈行之有些不满她的没心没肺,睡这么早,当真是一点也不想他啊……但他确实是误会纯稚了,到底是新婚夫妇,纯稚的一天真应的是那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只是奈何天色实在是太过漫长,才忍不住睡了过去。
况且,她也并非是如沈行之这般,“这样”思念他的。
被吻醒的纯稚,知道他的企图后,下意识的就是推拒——夜夜如此,她实在没脸去见丫鬟们整理白绢时的神情……还有那些青紫痕迹,总也盖不住,大夏天的,去拜见李夫人时也要裹好几层衣服……
沈行之放轻动作,觉得自己也不该是房事不和谐的类型,便好声地去哄着纯稚:“怎么了,宝贝……”
这声亲昵的“宝贝”一下就击垮了纯稚的理智,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比新婚之夜的合卺酒还要滚烫醉人……她十分拼命地捡起剩余的理智,才勉强有了能力去抵挡他的柔情攻击。
“你……你好歹消停一夜……”
这算什么理由?担心自己身体不行吗?沈行之听不进去,含着她的耳朵道:“再给你十个数的时间,想不到理由就好好地伺候我……”
“什么……?”纯稚滚烫着脸,没能立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一、二、三……”他已经开始数了。
“你,你你……”纯稚所剩无几的理智在他蒸腾的热气中飞速地聚集着,慌乱得有趣。
“四、五、六、七……”他手上已经摸到了她的腰带,轻轻一扯就解了开来。
“别……!”纯稚惊呼。
“八、九……”他好笑地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的动作。
“你,你耍赖!”明明时间还没到他就动手动脚!
“十。”干脆地数完数,沈行之准备享受他的美味,身下的小点心却是这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抵着他的胸口不让靠近:“我说!我已经想好理由了,你不能耍赖!”
沈行之大发慈悲地决定再和她玩一会儿,便稍微放了她一点自由。
“说。”粗重的呼吸显示出他的忍耐。
纯稚拢住自己的衣衫:“那些痕迹……我不想穿太厚……”
“嗯,是个理由。”
他也不说放不放过,纯稚心里慌张,便接着补充:“你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嗯,确实。”
纯稚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的热气仍未散去,依旧牢牢霸占着自己身边每一寸土地,就拼命地继续去想。
“夜夜宣淫也不好……”
“嗯……”
纯稚没声了,他的声音就传来:“说完了……?”一点都不像是能放过她的嗓音……
纯稚往角落缩去:“我已经说出理由了,你不可以耍赖。”
纯稚哪里逃得了?沈行之手上不过稍稍用力,她就被重新扯回了身下:“我不耍赖……”可还不带纯稚放松下来他就道:“数完了你才说的,不赖我……”
纯稚羞愤于他的逗弄,就是不愿意配合,沈行之却也兴致不减。
“不过娘子的话我也要听,我轻轻的不给你留下痕迹,好不好?”
“不好!”
“乖一点,我明天还要上早朝……”
“那你就更应该好好休息!”
他吻住她,令人窒息的热气在二人周身环绕,好半晌后他才在她耳边道:“等你怀上身孕,我就休息,好不好……”
纯稚的心灵静止在他满腔的柔情里,许久之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好吧……”
……
“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是慕江雨的声音。
一连五日,沈行之日日都是深夜里回来,在她醒之前就早早地离去,那些他来过的痕迹,次次都是慕江雨帮着准备热水洗去的……纯稚虽然仍旧是羞涩不自在,但好歹已经能够镇定的从她面前走过了……
洗浴完毕,替纯稚换上衣衫的时候,慕江雨在她身边轻声地报道:“夫人,沈大人出门时说今晚不会回来了,让您好好休息,不必等他了。”
纯稚略一垂眼,心中盛着不少的失落。倒非是因为他今夜不归,而是,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在黑夜,离去时,又永远在她睁眼前,虽是夜夜承欢,却竟有五日之久未曾好好见过他了……甚至,连这么一句小小的告别都要由贴身的侍女转告……
虽然纯稚的这份失落只有一瞬间的展现,但慕江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切。她上前安慰纯稚道:“夫人不必难过,等沈大人忙过这几日便该好了。”
五日的相处,纯稚多少已经习惯了些她洞察人心的本事,便也不惊讶她能看穿自己的小小失落。想起她是比自己早了几个月入沈府的,便问道:“沈大人的工作向来如此繁忙吗?”
慕江雨低着头回忆:“沈大人的职位一向轻松,也是近几日才忙起来的。我看前院一直有宾客来送礼,偶尔听到他们说了两句,好像是临安那边的事。临安和定西侯的封地接壤,这么多人来讨好沈大人,估计是和受封出征之事有关吧,所以忙起来了。”
经她点拨,纯稚一下便回想起了沈行之早前和她说过的话——“……等轩王把消息报上去的时候,我便可以请求旨意借剿匪之名出京,到时候或许还要和定西侯对上,不知道又要几年才能回来了。”若不是慕江雨今日提到这些,她或许都快忘了……
“没想到你不仅心细如发,洞察入微,还能如此准确地分析时事。”纯稚由衷地夸赞,她仅仅凭借前厅听见的三言两语就能将沈行之的动向推断得八九不离十,这样的人,如何叫人不佩服?
“不过就是将已知的信息排列在一起的合理推断罢了。”慕江雨仍旧是一副低头的姿态以示卑谦。
纯稚又想到之前沈行之对她的教导——“即使是看到了事情的全貌,我们所得出的判断也不一定是对的……不要试图只依靠你所看见的信息做任何判断,你要学会思考你看不见的人心……”慕江雨能依靠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是因为她看穿了人心吗?
“可我就算是知道了所有的这些信息,也压根没有头绪如何去推断……”纯稚觉得她并不需要谦虚。
慕江雨轻轻地笑了,盯着她面前的茶盏——纯稚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笑,虽然是那么清浅的一个笑容。
“因为只注意到这些表面上的事情是不够的,真正能推动事情发展的只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