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门
纯稚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沈行之的身影。
她想起今天是回门的日子,起身梳洗后把习仪叫了过来,问她:“姑爷呢?”
习仪惊讶于纯稚消息的不灵通:“姑爷他已经陪着公主进宫了。”
纯稚的身形一下就愣在原地,可他,说过要和自己一起的啊……
习仪替沈行之解释:“是皇上下的命令,姑爷也没有办法。”
纯稚低垂着头,好半晌后才轻声地道:“那我就自己先回去吧……你知道姑爷准备的东西放哪儿了吗?”
习仪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这些陪嫁丫鬟都是昨天公主派人来才被安排的。那些嫁妆礼品什么的,现在都在公主那儿记着账呢……”说罢,她自己也有些无法理解自家的小姐,“小姐,您才是沈府的大夫人啊,怎么尽让公主管事去了?”她说着一些自己以往的见解,“您回京没多久,见的少,但是也要知道,富贵人家的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手握内院大权,不然以后夫婿的小夫人们进来了,没有好果子吃的。就算沈大人再宠你,你也不该把权力放给别人,否则沈大人一转身,您就什么也不是了。”
纯稚沉默地接受着习仪的教诲,心里觉得这件事能怪的只有她自己——是她只顾着和沈行之粘腻,放弃了自己的职责,才让公主不得不处理家务的。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那如今公主和沈大人进了宫,我该问谁去拿东西?”纯稚问道。
习仪想了想道:“公主的贴身侍女好像是叫什么碧云来着,她肯定知道公主是怎么安排的。不过您还是通过太夫人去问最好,不然当家主母去向侍女讨东西,被有心的人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您呢。”
她在这府上的一言一行,在习仪的嘴里仿似都藏着暗流涌动……纯稚叹息地想着,极度厌倦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算计。只是习仪终究是为了自己好,纯稚最后还是按照习仪说的去做了。
李夫人有清晨礼佛的习惯,这点纯稚过去随师傅留宿李夫人府邸时就曾知道,如今这习惯也被她带到京城来了。纯稚等着李夫人念完这整段经文,才上前恭敬地打招呼。
“母亲。”纯稚行礼道。
李夫人微笑着扶起纯稚,目光打量在她身上,感慨地道:“当初你还是纯稚法师,在我府上歇息时我就曾说过,你的姿色艳绝,得亏是有佛祖保佑……如今你脱离佛门,实在不知是福是祸啊。”
纯稚心里一颤,其实她最害怕就是用“法师”的身份去面对李夫人。她十二岁就和师傅搬到莲泉寺度日,李夫人算是看着自己在佛门中长大的人,如今纯稚还俗嫁人,她在面对李夫人时总会有一股异样的羞耻之感。这种感觉和沈行之在一起时还勉强能被盖过,如今她单独面对了李夫人,还被她主动提起此事,纯稚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李夫人其实也没想为难她,只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出来才好。
“你放心,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怪你。行之这孩子做事向来有考量,他娶你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你……唉……你背叛了佛祖,已经是负罪之身,所以日后更要记得行善积德,不然连行之也要连累啊。”
纯稚苦笑着:“谨听母亲教诲……”
随后,她将自己的真实来意告诉了李夫人,李夫人摇着头道:“这些事情我向来是不管的。既然行之已经交给了文乐,你还是等他们回来了自己去问吧。”说罢便继续念诵佛经,纯稚只有告退。
院外,听她说清了前因后果的习仪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太夫人连这样的忙也不肯帮?她是铁了心要向着公主吗?”
纯稚替李夫人解释道:“母亲常年礼佛,对俗世之事向来少管,而且我也没说清楚是让她帮我问,并不能怪母亲……”低着头,纯稚只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却也不能将难过表现在脸上,不然旁人还要为她担心。
“唉……”习仪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最后只能道:“还是我去替您问那碧云吧。”她代表的就是自家小姐,她这一去,怕是整个沈府都默认纯稚不管事了,她如何不愁。
纯稚愧疚地看着习仪离去,觉得自己连习仪都要拖累。
沈行之其实早就把回门要用的物品都给她准备好了,所以习仪去问时,几乎是立马就拿到了东西可以出发。
按照沈行之走之前的安排,这些本该是下人主动给纯稚送过来的。他想的是,自家院里的人,无论是谁带进来的,都不可能有胆子违背自己的命令——却没想到,虽然命令是不敢违背,却可以使些手段让过程变味。
这次公主的丫鬟就是假装一副“正要送去,结果习仪亲自来问了”的模样。到时候沈行之问起来,也只能说是纯稚心急了而已,谁也怪不到。
而且就纯稚那软柿子的模样,多半不会去沈行之面前告状了。
习仪并不忍心看着自家小姐就这样“步入深渊”,一路上苦口婆心地道:“夫人,沈大人可是您最后的希望了。他回来后,您一定要记得多和他吹吹枕边风,趁着新婚蜜意,让沈大人帮您巩固自己的权力。不然等公主握牢实了,您以后可就难了。”
习仪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凡纯稚稍微为自己着想一点,能狠下心一点,有正妻的身份在,她永远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奈何这位主子真的是半点脾气没有,公主拿刀都悬在她脖子上了,只要没出血她也能当别人没有恶意。
纯稚听着她的唠叨,一路上自己像个丫鬟似的地点着头。
其实她并非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习仪不明白她——那些权力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那是能护佑女人在夫家富贵度过一生的保障,纯稚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保障——如果将来沈行之抛弃了她,她并不愿意守着冰冷的权力在他后院之中苟活一生。所以就没有必要非要去争夺这些,从而做出自己也十分讨厌的算计。
只是这些没办法与习仪交代,她不会理解的。
马车一路颠簸着到了丞相府邸,门口上的“囍”还尚有残留。纯稚不由地想起了沈行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进门,下人们将纯稚往花园里领:“小姐,大人和师太都在凉亭内等着您。”
此时府内的莲花正是烂漫,虽不如十里莲池的震撼,却也足够一家人赏玩了。孟丞相和慈心师太此刻便是坐在池边的凉亭内,遥赏着这满池的盛景。
纯稚上前行礼:“父亲,师傅。”
孟丞相笑着让她坐到他们身边来,问她新婚过得如何。
纯稚只回答沈行之待她极好,其余的便一概不说。
孟丞相便感概道:“行之是个好孩子,他答应过我会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总之,依凡,日后行之就是你的依靠了,不论他做什么,你都要跟着,我相信你在他身边会是最安全的。”
孟丞相的话在纯稚听来显得有些意味深长,而且他对沈行之的态度,明显超越了一个父亲对女婿可以达到的信任。纯稚隐约有些不安的感觉,问道:“是朝廷有事要发生了吗?”
孟丞相笑着点头:“是啊,依凡。豫国如今外患未除,内忧又起,表面的繁华已经留不了几天了,我这丞相之位或许也快到头了。”
纯稚不懂朝堂之事,只问道:“您会有危险吗?”
孟丞相摇摇头,将目光转到了慈心身上:“我已在临安置办好了一处住宅,到时候或许要和你师傅比邻而居了。”
纯稚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又去问慈心道:“师傅已经决定要回临安了吗?”
慈心点点头:“我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回去时,佛像都该积灰了。”
纯稚不舍地望着她:“您准备什么时候走?”
慈心笑了笑,道:“明日一早就出发。”
“这么快?”纯稚有些意想不到。孟丞相眼神盯着远处莲叶,也轻声地道:“是啊,晚些走,我还能送送你。”
慈心沉默着摇头,二人之间只剩下了风声。
纯稚也倚靠在慈心的怀里听着风的叹息。
因为慈心明日清晨便要离去,纯稚决定在丞相府留宿一晚,等送走慈心后再回去。
夜里,她们母女二人靠在同一张床上,许久未曾有的谈起了心来。
纯稚问她:“师傅,您当初为什么要出家啊?”
慈心盯着黑暗中月色的幽光,那些理由久远到连自己都有些忘记了。
她回忆起纯稚父亲以前的模样,道:“你父亲并不是一个好人……你小的时候生病,苦寻了名医无果,是一名得道的高僧为你做法,才逐渐好转了起来。高僧说,你的父亲业障太重,他的女儿生来便是薄命相。我便问高僧,如何才能保住你的性命,高僧道,只要你的至亲之人能够诚心地皈依佛门,为你祈祷,便可得到佛祖的庇佑,让你安度世间。”
纯稚靠在慈心身边:“师傅……我……”她没有想到,父亲和母亲的悲剧竟然是因她而起。
慈心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稚儿,这并不能怪你。当年你的父亲由于党派之争,亲自将我的父亲送上了断头台。我那时万念俱灰,只想随自己的亲人而去,可是肚子中却已经有了你……是你救了我,让我活了下来。”
“随后,我虽然仍旧生活在你父亲的府邸,可是每日里见到他也只会觉得心如刀割,只有抱着你时才能有片刻的欢愉。所以当知道是你父亲的罪孽波及到你时,我几乎恨不得杀了他……后来我遁入空门,凡间的一切这也才放下。尤其是看着你一天一天地长大,更是觉得过往一切不过云烟。那些日日夜夜折磨着我的场景,包括你的父亲,也才终于消失不见。”
“稚儿,你知道吗?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如今的平静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