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亲事
孟丞相已经多次拿她和沈行之开玩笑,对沈行之也一直是十分满意,赞不绝口,所以他会说出这些话,纯稚心中多少有些意料,惊讶也就没那么明显。
她低着头,父亲在意她的想法,她在意的却是沈行之——自己的父亲论身份是当朝的丞相;论辈分是沈行之的长辈、老师,为了父亲的颜面,他或许很多话并说不出口,由父亲出面,和皇上的赐婚又有何区别……
纯稚不想让父亲去逼迫沈行之,可她也知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不出面,他们如何又有机会?
最后她还是开了口:“父亲,我想……我想自己去问他……”她并不敢去看孟丞相的脸。这是无礼的行为,有损女儿家的矜持,被别人知道了,也会让孟丞相的脸上无光。可是她不想让沈行之为难,何况他还是父亲的得意门生,若为她坏了关系也不好。
孟丞相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得她如此回答,半晌后才温和地道:“依凡,你是女儿家,由父亲代为出面难道不是更好吗?你放心,我不会强迫行之的。”
“可……”
“你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吗?”
纯稚无话可说,最后只能是答应了。
孟丞相虽言会“提点”沈行之,却也并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时候。一连小半个月过去了,纯稚还是没有半点反馈。她也没勇气主动去问,只能每日里自己胡思乱想干焦心——父亲是不是已经忘了?皇帝是不是已经赐婚了?沈行之是不是并不同意……
这日她也正这样呆呆地想着,手上突然传来了一股温热湿糯之感,纯稚回神一看,是之前救下的梅花小鹿在舔吃她手中只咬了一小口的苹果。
纯稚笑意一下泛滥,干脆把整个苹果都喂给它吃了。果盘里还剩下不少切好的,她也一瓣一瓣地喂过去。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一下便愉悦开朗不少。小鹿身上的伤还未大好,但已经不碍于日常生活,这半个月来一直在府中放养着,与丞相府的上上下下都打熟了关系。
纯稚给它取了名字叫“呦呦”,源自诗经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也是因为呦呦的叫声便是“呦——呦——”之音,轻灵动耳,婉转悦人。
纯稚的贴身女婢,习仪正巧这时候有消息要来和小姐汇报,见此情景羡慕道:“呦呦命可真好,这些水果可是稀罕物,谁家舍得用来喂宠物啊。”
纯稚到底是个少女,和身边的同龄人呆久了,灵动调皮的天性便也藏不住了,故意宠溺到有些夸张地看了一眼呦呦:“呦呦可不是宠物,它才是我的主子呢。你说是不是呀?呦呦~”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问话,呦呦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纯稚,抬起脑袋耸动着自己的鼻子,“呦——呦——”地叫唤起来,纯稚开怀不已。
习仪笑她:“小姐,今天看来确实是有您傻乐的了。您知不知道,沈大人的母亲今日已经到京城了。”
纯稚的手一顿,虽然并不明显,但是至今为止,听到有关沈行之的事,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跳慌乱起来。她装着若无其事地抚摸小鹿的耳朵:“沈大人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是要接家人过来享清福的……”
习仪补充道:“可是今日丞相他也和沈大人一起去迎接沈夫人了。”
纯稚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习仪口中的“沈夫人”指的是沈行之的母亲。沈行之的母亲姓李,丈夫去世得早,大家一直都习惯叫她李夫人。如今“沾光”沈行之成了朝廷诰妇,称呼竟然也要改过来了。因为思索着这个缘由,所以纯稚并没有第一时间抓住丫鬟口中的重点。
习仪一脸无奈地望着她:“小姐,这可是两家的家长在见面啊!”
纯稚这才反应过来,脑中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他,答应了……?
下午时分,孟丞相带着满脸的笑意回来,一起用晚饭时,纯稚心中焦急难耐,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就欲言又止地一口一口咬着饭。
孟丞相也像没事人一般,悠哉游哉地吃着自己的,只是有些好笑纯稚:“依凡,你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吗?”
纯稚这才回过神来望向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去夹菜。她有些心不在焉,菜放到嘴里了才发觉不对,抬眼去看自己刚刚夹的是什么——一张被自己挑破了皮的荷叶,那荷叶本是包着用来蒸豆腐的。
身边传来一阵笑音,孟丞相一直关注着她,这糗样他自然也看到了……纯稚跟着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孟丞相笑她:“有什么想问的就直问吧,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纯稚这才鼓起了勇气开口:“我听说,您今天见到沈大人的母亲了……”
孟丞相笑眯眯地:“是啊。行之的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行之所做的决定她都能体谅和支持。”
纯稚还等着他说更多,却迟迟听不到下文,就抬头问:“还有呢?”
孟丞相反望着她:“还有什么?”
纯稚能清楚地看清他眼里的笑意——他在逗自己玩,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焦急想知道的是什么。纯稚略带些娇嗔地道:“父亲!”
孟丞相摇了摇头,终于收起了戏谑,仍是带着笑意温和地道:“依凡,你的性子太闷了,就算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不说出来,别人又如何能知道?能被亲人所理解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表达,再熟悉的人也会误会你的。”
纯稚能感受到孟丞相语言里的认真和恳切,端正了神色仔细地听着,末了恭顺地回复他:“我会记住父亲的教诲的。”
孟丞相的神色并未因此而放松,反而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十几二十岁的人,就算平日里再如何温顺讲理,也会有自己的脾气。不论如何,你都要记得,不要把一些话、一些事,闷在自己心里不说。夫妻间,如果不能被对方所理解,最后难过伤心的只能是彼此。”
纯稚以为这些道理并不难懂,乖巧地点着头,可心里却又全然被父亲话中的“夫妻间”三个字所吸引,这话里的含义让她几乎快要被迷晕在这甜蜜里,却依旧在等着父亲最后的确认。
看着满眼闪烁着星光般望着自己的纯稚,孟丞相知道,她虽说是记住了自己的话,但要等到真正明白的那一天,或许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他缺席了纯稚的生活太久,现在继续强迫她也只是揠苗助长罢了,他不再去逼迫她表达自己,主动告诉了她她想知道的。
“依凡,这几日行之会去着手准备些聘礼,七日后就该送到了。到时再往后推两个月便是算好的良辰吉日,也就是你们成亲的日子。你要做好准备……”
纯稚大眼睛扑闪着。
她要嫁人了……嫁给沈行之……
不过三个月前,她都还只是一个小小寺庙里的小小尼姑,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从未想过会和任何一个男人产生交集。而三个月后,她的心竟就被另外一个人所牢牢地占据,而现在她将要嫁给他……
就像是美梦做在了春天里,睁眼一看,四周的春色盎然让她仍旧仿佛身在梦中——这些都是真实!
“过几日我会派人去接你母亲回来,这些闺房中事,总得由自己的母亲来打理才好。”
纯稚使劲地点着头,这种时候提起自己的师傅,浓郁的甜蜜中竟是泛起了一股如何也压不住的思念,让她险些掉出眼泪来。
孟丞相慈爱地为她挑了一块之前被她戳破的荷叶里包的豆腐:“好了,先吃饭吧。”
当天夜里,纯稚便做了一个有关沈行之的梦。她梦到他已经下好聘礼准备迎娶她了,可是她却睡死在床上如何也起不来,眼看着吉时已到,她却还未起床梳洗换装,这时反倒是公主换了红妆,同他拜了天地……
纯稚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哭喊着挣扎,总算从床上坐起,却是见到月色入户,窗影斑驳。她身在自己的闺房里,方才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抹去眼角的眼泪,她笑自己居然会做这样“有意思”的梦,当真是自己急自己。
再躺下后,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脑中满是沈行之。
丞相府的夜很安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沈行之的那天晚上,她躺在李夫人的府邸里,也是如此刻般的月色,也是如此刻般的寂静。那时,他只是喝醉了酒错敲了自己的门,就让她的心在夜里跳了一整夜。
她伸手接过床边的月色,心想,这样的夜会不会就是他们之间的媒人?若没有那一整晚的心跳,她此后还会酝酿出对他的这般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仿佛是上天在开她的玩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的房门竟然又是响起了推敲的声音。
吱呀声不断,纯稚猛地一怔,随后才清醒过来断然不可能再是沈行之了。
“谁?”她问。
门外并没有回答,撞击房门的声音却还是不断。纯稚的心立马紧张了起来,悄悄起身下了床,在想要不要叫人过来。
“你是谁?想干什么?”纯稚大着胆子最后再问了一遍。
房门的响动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