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遇
对,自己随着师傅一起生活,却并非是一直做尼姑。是十二岁那年,师傅突然削了她的头发,带她来到如今的小镇重新生活。
纯稚握住师傅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喃喃地问:“师傅,为什么我十二岁以前你从来不削我的头发?”
慈心停下来温柔地看着她:“是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事吗?”
纯稚不敢看她的眼,垂头望着地面:“就是突然想知道。”
慈心把剃刀放在了另一旁的蒲团上,望着头上端严慈爱的佛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稚儿,你是个漂亮孩子……”
纯稚有些不明白。
“其实我从未刻意想过要将你收入佛门,我本是想等你长大后,由你自己决定去留,可我却忽略了,你是个漂亮孩子。稚儿,我想要保护你,便只能带你换个环境生活,再削掉你的头发免去旁人念想啊。”
纯稚又想到了之前李夫人对她的评价,她看过书上写“红颜祸水”,是这个意思吗?原来自己也算得上红颜吗……
“你从小便是个安静听话的孩子。我让你做什么你也向来就是听着,从不反驳,也不会多问。”慈心摸着她已经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可你终究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你有什么心思我会看不出来呢?其实我一直在想象,当有一天,你对这个世界生出不可抑制的好奇时,你会怎么离开我。”
“没想到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你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回到我身边。”
纯稚抬头望她:“我不会离开你的。”
慈心微笑着看着她,眼里氤氲着的情感让纯稚忍不住沉溺:“我现在也明白了,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可是稚儿,如今天下要不太平了啊……”
纯稚抬头看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个。
“你还记得为师未让你出家前给你起的名字吗?”
“依凡。”
“其实那是你父亲给你的名字,他一直都很思念你。”
“师傅……”
“稚儿,你一直不知道,其实你的父亲是京城里的大官。他很爱你,是为师自私地将你留下……你父亲一直想让你回到他的身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纯稚呆呆地道:“师傅是要我离开?”
慈心垂下眼眸:“你已经到了如花绽放的年纪了,只有你的父亲能给你最好的保护。而且,稚儿,你要明白,人的一生是极其短暂的,有时候往往耽误了一会儿,一辈子便也就过去了。去了京城,你会有更多的选择……”
“……不要舍不得离开师傅,师傅更希望你能快乐无忧,尤其是无悔地过完一辈子。哪怕是日后堪破红尘,再回来师傅身边也好,至少师傅知道那是你真正的选择。”
纯稚无言,依偎在师傅怀里。
下午的时候,阳光便好了起来。
慈心带着纯稚想去镇上买些要她带走的物品——纯稚从不知道师傅原来是个急性子,上午决定的事下午就迫不及待要去准备。
她陪着师傅再一次走在下山的路上,迎面一辆马车驶过,师徒二人都没有在意,马车却停了下来。
“法师。”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传来。
纯稚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是沈行之。
沈行之跳下马车:“这位便是慈心师太罢。我替我母亲来给寺庙捐些香火。”
“阿弥陀佛,施主是?”
纯稚连忙为她解释:“这是李夫人的儿子,离家几年,最近才回来。”
慈心明了,却有些为难:“原来如此。只是我与徒儿正要下山去镇上置办些物件儿……”
沈行之道:“师太不必为难,正好我送你们一程,省些脚力。”说罢便遣去了车夫,十分体贴地请师徒二人坐车内,自己则驾马赶车。慈心见他做得如此周到体贴,也不再好推辞。
车内,慈心突然悄声地问纯稚:“你昨日下山便是见的他?”
纯稚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也不知道师傅是何用意,有些紧张,愣了一瞬才低声答道:“是……”
……
下车之后沈行之也没有急着离开,礼貌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师太是要买些什么?我或许可以帮一下忙。”
慈心推辞:“不必麻烦施主了,不过是买些布匹干粮,配些马匹。”
沈行之眉毛微挑:“师太这是要远行?”
慈心微笑着看了一眼纯稚:“送我徒儿去京城。”
沈行之也跟着看了纯稚一眼。
冷不防地对上他的眼,纯稚知道今天没有“着凉”的借口了,提醒着自己镇定,冷静,沉住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一丝丝异样。
沈行之没再多问,转过了话题:“我看马还是颇准,倒是可以帮上师太的忙。”
慈心刚想拒绝,他又开口:“师太不必推辞,若是就这样回去,家母知道了也是要怪罪我的。”
慈心便也只能言谢:“那便多谢施主了。”
“师太不用客气。”
他们在店铺里选了好些服饰,虽然都是些素色,却也是出家人平日少用的亮眼。慈心提议着让纯稚回京后便还俗,好好做一个京城贵女。
沈行之一路上和师太闲聊着走,却也没多问过,反倒是一直在和师太讨论些佛理的问题。
纯稚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她隐约有种情绪,不想被他知道她将要还俗回京,他不问到这些相关的最好不过。只是没想到,他看起来不像信佛的人,却和师傅有这么多话讲。
小物件买好后就放在了沈行之的马车里,随后他又带着师徒二人去了镇上的马厩。马厩规模不小,数十匹骏马安静地待着,任人挑选。
纯稚心里相中的其实是一匹白马,觉得它乖巧好看,沈行之却是拍了拍它旁边的一匹棕马道:“这马体壮,骨骼强健,肌肉匀称,路上肯定是好帮手,师太看着怎么样?”
慈心瞧这马也确实俊俏,点点头道:“牵出来看看吧。”
马倌打开马棚门:“公子眼力确实好,这马是和汗血马的杂交,不如汗血马精贵,用起来却是丝毫差不了的!”
一些自吹自擂,沈行之没有理会,低头去问师徒二人:“师太和小法师可会骑马?要不要试试?”
这活儿自然是纯稚揽了去:“我来吧。”她其实从小爱马,只是很少有机会骑。
马倌去取来马鞍缰绳套上,初时她还有些害怕,毕竟太久没骑,以为会生疏,没想到跑得倒顺畅。只是当她想让它停住往回走时,马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众人看着越跑越远的马,也发现了不对。马倌大喊道:“小师傅!你往回跑啊!”
纯稚拧住马绳,仓皇地大声回应:“我停不下来!不听使唤了!”
眼看着纯稚连人带马就要消失在视野范围,“我去追她!”马倌着急地道,说罢便急着去取新一副马鞍。
慈心着急地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我去吧。”是沈行之的声音。
只听一阵衣物的翻响声起,沈行之已经跳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白马身上。他没用缰绳马鞍之类,揪住了马鬃毛便绝尘而去。
纯稚死死地揪住缰绳,开始还很怕,但等她习惯了这速度,能看清周围飞速倒退的景,感受扑面而来的风时,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袭来。
她的生活从小就风平浪静,寺庙里的人,仿佛天生的喜怒哀乐就是要少几味。现在感受着自己急速的心跳,如此浓厚的一味让她沉醉不已。
她开始放松下来,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后,身下的马儿反倒停了下来。
心中略微有些失落,却听到了身后的骏马嘶鸣声,转身一看,竟然是沈行之。
他策马追来,停下时,扯着马的鬃毛,马匹高扬前蹄,他却依旧稳坐如山。他们目光相遇,这次纯稚终于学会了强装自然,牵动着马缰绳向他转去:“沈公子怎么也来了?”
这个问题问得傻,可她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行之轻笑:“本想替法师解围,没想到无围可解。”
“我也没想到,原来我不再害怕后,它便也安静下来。”
沈行之带着她往回走,快了半个马身,纯稚能看见他的侧脸,带着丝漫不经心:“畜生也通人性,你不怕它了,它也就知道收敛了。”
“倒是比许多人还机灵些。”纯稚拍了拍马脑袋,轻抚着它的鬃毛说道。
“如今这世道混乱,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了这一匹匹马匹货物上,不机灵些可怎么行。”
纯稚知道他常年在外,一些感悟自然也会更深一些。但这到底是一场轻松的谈话,纯稚不想继续去探讨它更深处的意义,转而问他:“你出门在外真的是在经商吗?”
“嗯?”沈行之侧过头看她,用眼神问她为何这样问。
纯稚不敢直视他的眼,就低着头看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我只是觉得你骑马的姿势矫健持稳,气势也不像一个商人……商人是要说服他人,而你更像,臣服。”
“呵。”他轻笑,不置可否,“我便当是法师对我的夸奖了。”
纯稚抬头,他已经走在了她前面,剩个背影,如山般宽阔,投下大片的影,仿佛只一人便能独揽山阳。
纯稚跟上他,便听见他话讲:“不知法师此趟进京是为何?”
纯稚有意避开自己还俗的话题:“有亲人在京城。”
“还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