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些秘密
临结束，景和推着明若春出操场，班里撒欢的男生跑过来，把明若春怀里的水杯手机一股脑全塞给景和，拉着明若春站起来。
“景和你扶着点。”
“轮椅给我们玩一会，我们替你还！”
一帮人推着轮椅跑了。
明若春倚在景和身上，无可奈何。
梁柯追过来，挠了挠头，说了句不好意思，也跑了。
景和送明若春上了公交车才回去。
走了两步，从自己校服口袋里摸出了明若春的手机。
回过头，公交车已经打着转向拐弯了。
“哎——”景和收起挥出去的手，“还得多跑一趟。”
景和又扫了一辆自行车蹬着追明若春，肚子还饿了，景和一拧车头，去街边 蛋糕店买了两块蛋糕，吃完了自己的又买了个大的放在车筐。
不能空手去。
这条路她第二次来，已经认得路了，到明若春家小区门口，小区门口挂着简单的门头，一条足够卡车通行的通道，两边的下水道散发着似有若无的复杂味道。
往里走，是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不大，够小孩骑车转一个圈，院子中间修了一圈石凳，围着一棵颇有规模的松树。
这是老小区，各家窗外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有从阳台垂下来的绿植。
刚放学的小学生三三两两叫嚷着进来，像打猎回家一样进各自的单元门。
景和随机拉住一个小孩，问这明若春家住哪。
“是致远哥哥的妹妹啦！”
“她家是那一家！”有个小孩伸直胳膊指给她看。
“2单元303！”
“好，谢谢你。”景和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突然觉得自己兜里像明若春一样塞满糖果也不错。
老旧矮小的楼房没有电梯，楼梯上有积年累月擦不掉的污垢。
景和找到303，敲门，没人答应。
“没人吗？”景和嘀咕一声。
但是崴了脚她不在家待着还能去哪？
景和又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小明同学你在家吗？明若春？”景和耳朵贴在门口听了一会。
里面传来短促的呼叫。
“明若春！开门！”景和听见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拧着门把手，但门纹丝不动，景和正要掏出手机报警，听见有人踉踉跄跄跑向门口的声音。
“景和！”明若春声音带着惊恐的哭腔。
明若春在里面拧动门把手的瞬间，景和推开门，抱住扑出来的少女身体。
明若春脸上蒙着一层汗，脸有些红，眼角有形状复杂的泪痕。
景和把明若春拽到身后，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明若春握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景和叹了口气。
从屋里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梳着背头，一身行政夹克，一脸腆笑着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张嘴一口黄牙，“小春你同学来了啊？”
“你们都是附中的？那成绩都蛮好。”
“你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来问问你妈腌的芋头咸菜还有没有。”
景和感觉到明若春躲在自己身后，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都在颤抖。
呼吸也是乱的。
“你妈手艺好啊，养的孩子也好。”
明若春呼吸滞了一下，景和感觉到了，她想把手里的蛋糕掏出来砸到这个老男人脸上。
几句话的功夫，老男人已经从里面出来，到门口想错身出来，景和抬起下巴挡着，景和穿鞋一米七，身高和气势上并不比这个老男人弱。
“道歉。”景和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男人一愣，恬不知耻地笑了，“我干什么了？你为难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
“要不我就报警。”景和把明若春往身后推了推，把蛋糕递给明若春让她提着，一手拦着男人，一手掏出手机。
“你这小丫头，这么较真干什么，都邻里街坊的过来串个门，小春和她哥都是我们院里长大的孩子，都知根知底的……”
景和不为所动。
“道歉！”景和火气上来了。
男人试图越过景和跟明若春套近乎，景和站直了给他挡回去，“道歉。”
男人看景和寸步不让，咧着嘴笑，“行，小春啊，那我给你道歉，今天是伯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景和依旧瞪着他。
“我都道歉了，你还不让开？”
景和收回手。
男人走了几步，低声骂了句什么。
明若春拉着景和进了屋，不知道是脚腕的伤又扭到了，还是别的什么，关上门就开始哭。
景和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小明同学。”
明若春哭得很难过，眼泪决堤一样从眼睛里涌出来。
“没事了小明同学，我们吃蛋糕，我给你买了蛋糕，你看。”景和把装蛋糕的袋子从明若春手里接过来，拉着明若春走到茶几旁边，打开盒子给明若春切了一块。
“谢谢你。”明若春委屈着哭腔接过蛋糕。
眼泪和奶油一起塞进嘴里，味道竟然是有些粘腻苦涩的。
景和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不想在这种时候挖她的秘密剥她的伤口，但是不知道做点什么才好。
半天，景和才说：“我陪你到你爸妈回家好吗？”
明若春点点头。
她不想被自己刚认识不久的同学看到自己被猥亵的窘境，也不想被景和知道自己懦弱的个性，但此刻她确实需要有人在身边。
景和的手还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拍着，掌心的温度有安抚人的魔力。
明若春吃到一半，还是开了口，“我不想……被我爸妈知道。”
景和不理解，问：“为什么？”
“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景和拳头硬了。
她家家庭情况算不上好，之前爸爸治病跟亲戚邻里借了不少钱，这些年爸妈一直起早贪黑出摊挣钱。
明妈对明若春最骄傲的两点，一是学习好，二是从小就懂事。
“你懂事所以你就委屈自己？”景和想给她脑子来一拳。
明若春愣了一下，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没想过自己原来是会委屈，以前她只会觉得不公平，为什么爸妈好像从小就更爱哥哥，为什么自己要被老男人欺负，为什么会在初中遇到不友好的同学。
在日复一日的忍耐里，把委屈蹉跎成麻木。
明若春眼泪又掉下来了，景和看着她，给她擦眼泪，想叹气。
“要不你在我家吃饭吧今天，跟你爸妈说一声？”明若春红着一双眼睛问她。
景和解开手机密码，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吃完饭我给你打车，安全一点。”明若春说。
“不用你，我叫个警车接我行不行？”景和咬牙。
“啊？”明若春止住眼泪，眼神懵懂。
“啊个头。”景和摁了一把明若春的头，“吃完赶紧做饭，我饿了。”
明若春放下蛋糕，脱了校服外套，把景和推进自己房间，“那你先坐一会，平板手机没有密码，你都可以玩。”
景和拿起平板，半躺在床上，一笑，“快去吧。”
明若春的房间很小，床头是书桌，床尾是衣柜，书桌边上是不大的窗户，能看见楼下街道上的梧桐树和远处的高楼。
书桌上架着两层柜子，一层书，一层玩具手办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床上摆着大小不一的几个娃娃。
生活痕迹和娱乐爱好一览无余，但也还算整洁。
景和不禁有些疑惑，明若春对朋友这么不设防吗？
纠结了一会，景和拿起平板开始玩，在玩什么游戏，刷什么题，看什么综艺，追什么番剧，跟什么人交往，一览无余。
但让人惊讶的是，明若春的社交软件上似乎没有什么朋友，网友也不多，交流都只停留在游戏打本做任务和学习技能的经验交流。
景和小声说了句牛逼。
明若春的房间离厨房很远，但仍然能听见切菜洗菜的声音，景和有些好奇，一个差不多的同龄人，怎么就能站在厨房里把一堆厨具玩得风生水起了。
景和拿着平板操控着游戏小人做任务，出去站在厨房门口，看明若春洗干净排骨的血水，放进锅里焯水，焯水的空档迅速削好土豆皮，拎着把菜刀以一种在景和看来十分危险的手法把土豆切成片，又把片切成均匀的细丝。
景和站在厨房门外看，莫名有种无能的老公看着贤惠的妻子辛苦下厨的厚脸皮感。
“小明同学。”景和叫了一声。
“怎么了？”
吃人手短，景和想说要不她帮忙做点家务，但以她贫瘠的生活经验来说，扫地擦地都是机器人做，洗碗也有洗碗机，她不知道怎么下手。
突然有些后悔留下来，她怕一会明若春父母回家之后彼此都尴尬。
“要不我就先回去了？”景和试探着问。
明若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稍显暗淡了，她迟疑着看向景和。
景和视线对上明若春有些失落的眼神，有一点想落荒而逃，“我不习惯……”
“今天的事，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明若春穿着绿底淡黄色小花的围裙，长发挽在脑后，挽起的袖子下面是两条白皙的手臂，握着菜刀微微用力，能看到手背骨骼绷直的凹陷和突起。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明若春的半个身子，连同这个逼仄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镀上一层金光，十五岁的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乞求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