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舟可度
孙悟空站在黑暗中，不知他何时到来，竟然毫无声息。
他双唇紧闭，神情中多了几分不解，一言不发。或者他试图质问我，可是风起了又停，停了又起，他到底没有问出口。
也许一如当年，他勇猛的击退猛兽，救穆月舒于危难之中。今日，他于她而言，亦是天神般璀璨无敌的英雄吧。
直到我们彼此沉默，与他擦肩而过时，孙悟空才低声说了一句：“金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语气中满含失望。
我顿觉荒诞，停下脚步，想知道，戳破了这层虚假的友好，他究竟以何种眼光看待我。
孙悟空侧目：“面对过往种种坎坷，你都能一笑而过，我原以为，你坚韧善良，聪慧大度，怎么在这种事上，居然犯了糊涂？”
我深吸口气，终究没有忍住，摊开手，失声而笑：“孙悟空，你是觉得，我不计前嫌，与你重修旧好，轻而易举的原谅你，是因为我大度，宽容吗？或许你可以说的更直白一点，是觉得我太愚蠢，仅仅一两句甜言蜜语就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他微微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难道说，因为你带给我的伤害，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我能原谅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是吗？”
孙悟空一时凝噎，但他坚持自己的看法，道：“她有错，但罪不至死。”
我愈发觉得可笑，冷冷的挑起唇角：“你说的对，所以你再不去救她，恐怕你那结发妻就要死不瞑目了。”
他得出空隙，往穆月舒的方向瞥了一眼。
孙悟空迟迟未动，显然左右为难，他逐渐握紧了双拳，两相权衡下，咬咬牙，还是走向躺在血泊中的女子。
死而复生原本就是天大的喜事，在孤独且漫长的时光里，为了能见他一眼，她一定拼尽了全力。
与孙悟空互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直至停在了许大姐的家门口，看着那扇虚掩的门，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
希望他能走进来，所以没有落锁，但仍然恼他，便将门虚掩着。
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打开。
可他在门口犹豫徘徊，迟迟不归。
令我惆怅，颓废，心灰意冷。
从小到大，我都不喜与人争些什么，哪怕再喜欢的东西。
毕竟类似的遭遇，不是第一次发生。
天命所归，有的事情，原本就强求不得。
释然的长舒口气，走上前去，待要推门，有人率先一步出来了。
师父。
释三觉看出我的失魂，关切的问：“谖儿，你去哪里了，我诵完佛经，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上下审视着，问：“你脸色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边说着，拉着我走了进去。
我轻轻蹙眉：“许大姐不在家吗？”
释三觉回：“今天晚上一直没有见到她。”
他话音刚落，我察出不妙，迅速来到许香音门前，连叩了几声，高呼：“许大姐，你在不在。”
屋内没人应答，我立即推门而入，只见许香音床上被褥整洁，房中空无一人。
坏了，要出事。
释三觉站在门口，片刻思索后，面色凝重起来：“深更半夜，她莫不是自己找仇家拼命去了。”
我说：“她已经替君君报仇了。“
在释三觉惊愕的眼神中，我解释道：“方才出门，遇到她了。”
释三觉不由痛惜，叹了口气，双手虔诚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须臾，抬起头：“你既然见到她了，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她去哪里了？”
我哑口无言，释三觉没有嗔怪之意，独自思索着：“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
不等我回答，他带着八九分肯定，夹杂着一丝丝伤怀，缓缓猜测：“约莫，她去找君君了。”
借着月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小路上，专心致志行路时，释三觉忽然说了声：“花开花落自有时，谖儿，你别太伤心了。”
我些微愣怔，淡淡一笑：“师父，你在说什么。”
释三觉回过头，目光温柔有神，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为师永远站在你身后。也希望，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挪开视线，越过他往前走去，笑道：“师父年纪轻轻，可不要轻易许下诺言，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改变人的一生。前途未知，能将当下的日子过好，就足够了。师父，我的事，你无需插手。”
释三觉道：“这不是诺言，是责任。”
他跟上我的步伐：“你有你的骄傲，底线，可是你缺少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谖儿，孙悟空他，绝非良人。”
我并未表态，反问一句：“师父，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对吗？”
释三觉点头。
我再问：“师父你呢，有吗？”
释三觉面容愈发平和，稍纵即逝的无奈从眼底隐去，他说：“为师亦是血肉之躯，生于尘世中，喜怒哀乐，贪瞋痴念，无不萦绕在身。”
我问：“师父，你可曾动过凡心。”
释三觉从容不迫，淡然坦诚：“我修行数十载，一心向佛，早已了却尘世俗念，五蕴皆空。”
他目视前方，坚定执着的信念如同一汪清泉，荡濯了周身污垢，令他看起来伟岸慈悲。
“你没有爱过人吗？”
“我爱众生，爱世间万物，爱这山川河流，草木鱼虫。”
他亮晶晶的眸子看向我，郑重道：“爱，绝非私有。”
我沉默着，良久，含笑回他：“师父心怀众生，大爱无边，是我愚钝了。”
他问：“你以为的爱，是什么？”
我低下头，与他相比，我的爱微末又狭隘。
既然他问了，我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自嘲的勾起嘴角：“我只想得到一人全部的爱，如果不是全部，我宁愿不要。”
转头看向他：“是不是觉得，荒谬至极。”
释三觉道：“不只是你，世人被各种执念所困，或为名为利，或为情仇爱恨，他们沉溺苦海之中，无舟可度，我平生所愿，便是度化芸芸众生，助他们早日解脱。”
释三觉停下脚步，神情极为认真，他稍稍挪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
“谖儿，我愿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