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步步错
他的目光比月色更柔和，坚定从容，似孩童一般通透清澈。
此刻，夜空无边澄净，不知不觉，躁乱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我扑哧一笑，拉过释三觉的胳膊：“师父，快走吧，早点找到许大姐，早点回去休息。”
释三觉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口唇微张，无奈的淡淡说了句：“走吧。”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直到远远的，看见了君君小小的坟头，却没有许香音的身影，我回过头，朝着几步外的释三觉道：“师父，许大姐不在。”
释三觉回：“先过去看看。”
走近了，却见小小的坟头前，躺着一个女人。
那人面带微笑，头枕着泥泞的土地，睡得香甜，眼角依稀残留着泪痕。
正是许香音。
释三觉紧忙俯身，正要叫醒许大姐，刚触碰到她的脸颊，手上动作忽然一停，愣怔着，抬眸望向我。
他小心翼翼的再次伸手，这一次，是探向她颈间的脉搏。
余温尚存，但已无力回天。
释三觉收回手，痛心的闭上眼睛，合掌长诵：“阿弥陀佛。”
许香音死了。
死在大仇得报的月夜里，与她挚爱的君君相伴长眠。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认为最好的结局。
我们无权干涉，不容置喙。
世事从来如此，当使人泪落沾襟，泣血而歌。
我与释三觉合力埋葬了许香音，掩上最后一抔黄土后，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冷的发抖。
迎着山间冷冽的风，看向那一大一小两个坟包，问释三觉：“很奇怪师父，我应该替她伤心的，不知何故，却觉得轻松，超然。”
双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平静道：“她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哀莫大于心死，若我是她，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尘世已无牵绊，不如归去。”
释三觉靠了过来，微微皱眉：“灯灭了，那就再点一盏，你可以回头去看，但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可是师父。”我深深吸一口气，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有些事情，确实可以想通，若要做到，是很难很难的。”
释三觉道：“这便是你要修行之处。”
他说：“度人先度己，为师希望你，不被世俗情爱所困，得脱樊笼，早成大道。”
我沉默着，忽然发问：“师父，假如将来某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释三觉回：“天上诸天亦死，作王者亦死，贫富贵贱下至畜生，无生不死者。”
我了然一笑：“是啊，四季轮转，日升月落，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止。我们来到这世上，匆匆一世，死便罢了，只是怕，到头来，留不下任何痕迹。谁能证明我们曾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过呢，虚妄一世，仿佛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我又否定：“只有像师父这这般心怀大爱，以普渡众生为己任的高僧，才会被深刻的记住，或许千年，万年，万万余年，都不会被历史湮灭。”
释三觉语气依旧平淡，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我会记得你，千年，万年，万万余年，都不会忘的。”
惊愕须臾，明白他是在安慰我，转头笑道：“师父，走吧。”
释三觉跟在身后，道：“人身难得，无论富贵贫贱，都是独一无二的。”
避开道路两旁凌厉的枝丫，问他：“师父，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释三觉半晌未语，及我回眸，他才缓缓吐出一句：“不是你选择的我吗？”
他问：“怎么，后悔了？”
我笑着摇头：“没有，不后悔，永远不会后悔。”
我们没有停留太久，处理完许香音的后事，再次踏上西去的道路。
这一次，只有我和师父。
就这么缓缓走着，他的脚步比以往慢了许多，一天的路程，他三四天才能走完。
夕阳拉长了我们的身影，他还是慢慢悠悠，偶遇山川湖泊，便要休息一两日。
百花争奇斗艳，只有夜里才能稍稍安静。
释三觉坐在星空下，原本是在闭目养神，良久，久的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释三觉突然开口，问：“他不回来了吗？”
河边的风很是凉爽，我背靠着一块巨石，边享受着难得的安逸，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回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已经做出选择了，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释三觉沉思着，徐徐开口：“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备受煎熬。”
我释然一笑，故作轻松淡然：“结束一段感情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师父放心，我有分寸。让时间来治愈吧，如你所言，我们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
“想哭，就哭出来。为师的肩膀可以短暂的借给你用。”
我别过头，骄傲的哼了一声：“不要，我的眼泪珍贵着呢。”
释三觉轻轻笑着，笑着笑着，又是无尽的沉默。
他提出建议：“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息几个月吧，等明年的这个时候，再继续赶路，可以吗？”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也知道这段时间为什么他会刻意放慢脚步。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我在深思熟虑后做出决定。
释三觉安静的等待着回应，他看向我，视线又慢慢挪在我的小腹上，接着迅速收回。
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缓慢流动的河面。
而我终于鼓足勇气，告诉他：“师父，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释三觉神色如常，但莫名多了一丝严肃认真，他道：“你可要考虑清楚。”
我低下头，咬了咬唇：“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不想一错再错。”
释三觉没有回答，片刻，他从容起身，只字未语，顺着河流朝远处走去。
他遁入空门，本该心如止水，可他一次又一次皱眉。
我的彷徨无助，他看得到，无法与人言说的痛苦，他亦能一一感知。
或许因为旁观者清，所以，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师父，是不是，我也将你拉进了无尽的深渊。
是我一手促成的苦果，应该自己去解决，任何人，都不应该被牵连。
我迅速起身，朝着他的背影奔去。
释三觉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我说：“师父，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释三觉没有丝毫意外，看不到他眼底的思绪，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回一句：“好。”
晚风将他的僧袍吹起，释三觉一动不动，似一尊雕像，慈悲又孤独。
忍住内心酸涩，一字一句道：“师父，我会安排人手保护你，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释三觉抬起眸子，望向无边星河。
我缓缓转身，毅然投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