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广发菩提心
莫如意遣退左右，内室中只余下我和她。
不对。
我心里咯噔一下，盯着她异常冷静的面容，逐渐不安。
对于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人，不至于送个见面礼都要旁人避讳。
真的，会是送礼那么简单吗。
她不开口，我不敢轻举妄动。
待四下无闲人，莫如意长长叹了口气，背对着我，她缓缓启唇：“是你送他最后一程的吧。”
她的语气近乎肯定，对于答案，想来莫如意心若明镜。
她猜到了千里澄的结局，慢慢回身，等待我的回答。
她要我亲口说出真相。
可我实在不忍心。
也不后悔。
我只是觉得，我们同样可怜。
莫如意道：“我嗅到了阿澄的气息。”
她再次审视着我，忍住胸腔的起伏，眼眶微红：“他是自愿将内丹给你的吗？”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见事情败露，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我点点头，如实回答：“我问他要，他就给我了。”
没有意料之中的愤怒，莫如意出奇的平静，她慢悠悠坐回石凳，看不出丝毫怨恨。
更像是，哀莫大于心死。
半晌，莫如意喃喃自语：“死了好，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轻如鸿毛，细不可闻。
她深知千里澄的痛苦。
原来，千里澄曾经想过殉情。
可是没有手刃仇敌，他心中不甘。
他在死亡与复仇中纠结徘徊，昔日张扬肆意的小狐狸，一夕之间判若两人。
他带领手下去找孙悟空报仇，死的死，伤的伤，而孙悟空毫发未损。
情急时，他单枪匹马的杀去花果山，被孙悟空打得半死，是莫如意及时相救，将他从阎罗王手中夺了回来。
千里澄醒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我还没死，为什么，我还活着……”
他痴情又可恨。
因果循环，千里澄无话可说。
他什么都明白，他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他死了，死得其所。
死的痛痛快快，无怨无悔。
他的死讯传到莫如意耳中，莫如意连叫了三声好，之后闭门谢客，等到一月后，如同无事发生，继续行善举，除大恶。
莫如意知道我的存在，是千里澄亲自拜访，求祖奶奶庇佑自己的曾孙儿媳。
那是两人相见的最后一面，千里澄走后，莫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当时便知，往后，她的好阿澄，再也不会回来了。
莫如意闭上眼睛，不愿回忆起令人痛苦的过往，她老了，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
她独自神伤许久，慢慢睁开眼睛，说着：“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在劝我回头。
“如今收手，尚有余地。”
我轻轻一笑，温柔而坚定：“祖奶奶深明大义，金谖实在惭愧，是我发昏，自陷泥潭，金谖愿效仿您，心怀苍生，惩恶扬善。”
莫如意眼睛亮了起来：“好孩子，你此话当真？”
“如有违背，教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莫如意握住我的手，难掩激动，她深吸口气，忍不住失声而笑：“难怪我今早一抬头，看见天边的启明星格外的亮，不成想，是上天指引，我万寿山后继有人了。”
我一阵困惑，我也不是她万寿山的人，莫如意何出此言。
她看穿我的心思，道：“好孩子，你随我来。”
她走到一面石墙边，念一声咒语，墙上倏忽射出一缕细细的白光，上下扫过莫如意的面容，而后，伴随沉重的齿轮转动声，石墙缓缓移开，赫然现出另一番新天地。
莫如意道：“这间密室，除你我之外，天地间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她又召出那道白光，收录了我的面容。
“以后，你就是这间密室的主人了。”
我急忙躬身：“祖奶奶……”
被莫如意一把扶住，她说：“你先随我进来。”
等到二人双双步入密室，身后石墙缓缓合上。
所谓密室，是莫如意造出的虚景。
虚中有实，实则，不远处石台上一张寒冰床，与一株巨大的合欢树。虚则，四面环海，一望无际。
莫如意开门见山：“谖儿，我大限将至。”
她平静的好像事不关己，她说：“便是今日。”
我短暂的惊诧，继而立刻会意，一拢衣裙，跪拜在地。
莫如意道：“我这一生，儿女早逝，与阿澄相依为命，如今，他也离我而去，我时常想，是否我活得太久，上天为了惩罚我，便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呢。”
她回顾起自己万年来的生平，想说的很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合欢树的花儿一朵朵飘下，莫如意闭上眼睛，须臾缓缓睁开，她说：“这棵合欢树，是我同夫君一起种下的。”
那年她刚化出人形，是只仅有三百年修为的小狐狸。
她与丈夫一起种下合欢树的幼苗，眨眼间，已亭亭如盖。
而她，已值暮年。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莫如意感叹着，唏嘘华年，她一路走，一路告别。
莫如意伸手将我扶起，还传授了一句口诀，补充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念一声咒语，就能走进来。打坐也罢，疗伤也好，无非是处清净地。”
她说：“三界之中，处处聒噪，要安静下来，太难了。尘世的喧闹会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心。”
莫如意问：“谖儿，往后，你不只是婆娑洞洞主，你还是万寿山的主人。你可愿承我衣钵，将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这四大部洲皆行遍，广发菩提心，无论风霜雨雪，永不停歇。”
我羞愧难当，满心感动。
问世上圣贤，谁能做到莫如意这般境地。
大爱无疆。
一滴清泪落下，我定下决心，回道：“金谖虽法力微末，但我活着一日，必然竭尽所能，扶危济困，惟愿四大部洲，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莫如意道：“不愧为一国公主，奈何生民愚钝，路途漫漫，恐怕你处世艰难，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收着它，对你大有裨益。”
我伸出双手，接过莫如意递来的盒子，垂首恭敬道：“金谖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