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难忘
我得到了千里澄的内丹。
他到底不太信任我，留下绝命书，若金谖背信弃义，自食其言，手下众妖必将群起攻之，往后定搅得我不得安生。
出乎意料的是，他走的很洒脱。
他说，仇恨将他心一寸寸缠绕，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他反倒不那么害怕了。
他说，他要去见他心爱的姑娘了。
他走的时候，留给了人间一滴泪。
千里澄的身躯变得透明，脆弱又美丽，他粉碎成星河万千，飘在虚空里，一点点，随风而逝。
了无痕迹，仿佛这个世界，他从未来过。
只有他的内丹，在我的身体里，逐渐同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早就想走了，只是缺少一个理由。
千里澄走后，我成为了婆娑洞的主人。
随即，小狐狸为情自缢的消息不胫而走。
处理完他的后事，我闭关修炼，一坐，就是十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足以物是人非。
听说无支祁一批一批的往花果山进献美人，孙悟空沉溺温柔乡，花前月下，醉生梦死。
无支祁忙的脚不沾地，这几年，她将势力一步步扩大，远近各路妖魔皆拜入麾下，可她贪心不足，还想走的更远，竟将主意打在了千里之外万寿山的莫如意身上。
而这莫如意，正是千里澄的祖奶奶。
无支祁试图与莫如意结盟，莫如意万年的老狐狸，对无支祁的把戏看的一清二楚，不过犯不上与她为敌，现今二人仍在斡旋中。
再过一月，是莫如意万岁的生辰，她宴请四方，早早将口信传到了婆娑洞。
来人特意说明，莫如意想见见我这位曾孙媳妇。
曾孙媳妇？
我何时多了一个身份。
虽是疑惑，但面不改色，拈花一瞬，心中便已了然，这是千里澄的伎俩。
拔下一根金钗，送给前来传话的小妖怪，笑吟吟应了下来，问了些祖奶奶的性情喜好，小妖怪喜孜孜一五一十俱讲了。
莫如意对待手下向来严厉，爱憎分明，脾气虽暴了一些，却是一等一的仁心。
她生于万寿山，与其他妖怪不同，莫如意打小就见不得血光，争爱做些济世救人的善事，在万寿山一带，她是众妖眼中的异类。
人人独善其身的世间，大家都说她疯了。
可莫如意并不在意，她只求问心无愧。
何须庸人自扰，井底之蛙，永远不知天空的辽阔。
万寿山毗邻乐华城，城中百姓谁人不知万寿山的狐仙娘子。为感娘子恩德，百姓们为她塑了泥像，供奉狐仙院中，香火鼎盛，世代不息。
年轻时，百姓们唤她：狐仙娘子。
而今，百姓们都称她为：狐仙奶奶。
就连传信的小妖说起莫如意来，都是满面荣光。
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她这般与人为善，而我，却要了她心爱的曾孙儿命，若她知晓，是否会痛恨上天不公。
时也，命也。
但我仍然精心准备了寿礼，换新衣，改新颜，在莫如意生辰当天，赶到了万寿山。
远远的，只见山中仙气缭绕，百花盛放，又听得鹤鸣九皋，丝竹悠悠，果真一派祥和。
莫如意所居万寿山逢春洞，早已经高朋满座。
还没等走到洞口，眼尖的小妖认出了我，忙忙赶来迎接，他道：“夫人，您可算来了，花奶奶专门让我在这里迎接您呢。”
莫如意喜欢别人唤她花奶奶，花儿是美的，她觉得，她和花儿一样美。
随着小妖走入洞府，在摩肩接踵的妖群中，一个抬眸，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无支祁。
她正与旁人慵懒的说着话，看见我的一刹那，瞳孔骤然紧缩。
我遥有所感，并不意外。见她直勾勾看着我，眸中充斥着震惊与不可思议。
我也盯着她瞧，似笑非笑，只言未语，施施然与她擦肩而过。
小妖直接将我带到了莫如意的内室。
此时此刻，得见莫如意真容。
她骀背鹤发，慈眉善目，固然老态龙钟，可举手投足间，优雅端庄，她眼角藏着笑，你一看，就觉得万分亲近。
我躬身行礼，道一声：“祖奶奶好。”
她惊喜的打量着，拉住我的手：“你是谖儿，我的曾孙媳妇儿？”
欲语泪先流，我紧蹙双眉，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痛楚，回她：“祖奶奶，我正是金谖，却不是您的曾孙媳妇。”
一句话惹得老太太红了眼眶，两人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抚摸着我的手背：“不必多说，你就是我的曾孙媳妇，孩子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她轻轻捏了捏我的胳膊，抚摸我的脸颊，怜惜道：“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我抹一把眼泪，如梦初醒般挤出一个笑容：“瞧我，今日是祖奶奶生辰，不该惹祖奶奶伤心。”
一个眼神，身后随行的小妖垂首奉上寿礼。
一颗剔透无瑕的水晶，串在一根红绳上。
看似简单朴素，莫如意一眼发现了其中玄机。
我说：“祖奶奶，儿孙的孝心，望您哂纳。”
即刻有小妖接过，莫如意捧在手上，呆呆看了许久，她哭出了声，道：“这是，这是阿澄的眼泪啊。”
此泪，珍稀无比。
纵使他机关算尽，坏事做绝，临终时那滴泪却清澈无比。
那是最纯粹的一颗真心，可净化万物，驱散诸邪，保佑所念之人，一生平安。
我说：“祖奶奶，郎君至死都念着您。”
莫如意大为动容，她将水晶放在胸口，凄然道：“这傻小子，念着我一个糟老婆子作甚。”
她却将水晶戴在我的脖子上。
我连连退缩，恐慌不已：“祖奶奶，你这是？”
莫如意欣慰的笑了笑，擦一擦眼泪，假嗔道：“傻姑娘，这明明是他留给你的。”
我不免有些吃惊：“祖奶奶，万万不可。”
“您将水晶给我，我岂非空手而来，传出去，教旁人看了笑话。”
莫如意笑着摇摇头，眸中尽是阅尽沧桑的通透感：“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管他们说什么呢。什么珍珠啊，鱼目，对我老太婆来说，差不了多少。”
她拉着我的手：“你来，祖奶奶还有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