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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妈说:两口子在一起,那就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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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姐弟几个的家里有很多漂亮的鞋垫,没有什么特殊的功能,不除臭,也不缓震。古法制作,把白色的布料,按照鞋码的大小剪好,三、四层叠放在一起,周围用布条封边,上边用彩色的线绣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有荷花、喜鹊登枝,牡丹花,梅花等各种花卉图案的,也有各种几何图案的。这都是我妈手工制作的。

    我们姐弟几个成年后,都有了自己的家,家里从10多口人骤然变成了两个人,我妈的落寞可想而知,但是,她也真正可以清闲下来了。很多年以后,我问我妈:“这辈子哪个年龄段最享福?”

    我妈停顿了一下,才说:“你们都离开家以后那几年,那时候你爹还在,每天吃完饭,他就去院子转一转,我什么也不用干,就在家里看看电视,做做鞋垫,等到时间,就做做饭,等他回来吃。唉!除了那几年,我都跟米憨一样有干不完的活儿。”

    我爹我妈那几年最大的事情就是:等着儿女们回家。

    1999年春晚,陈红在春节晚会上演唱了《常回家看看》。那是我们家的真实写照。

    我写我妈的故事,却尽量避免写到我爹,是因为,我爹的去世就像一道结痂的伤疤。我努力不去回忆,因为回忆一次伤疤就会被揭开,让自己痛彻心扉,沉郁很久。

    我一直觉得我爹会像风干的老核桃一般,活到100多岁,变成干瘪的老头儿才会离去。因为他看起来,一直都是那样的健康挺拔。虽然比我妈大了6岁,但看起来却比我妈都年轻。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是慈父严母,我妈时不时大呼小叫地跟我们几个战斗,我爹却从来没有声厉声色地吓唬过我们。

    我爹酒量颇大,年轻时,跟朋友喝了酒,回到家。就会坐在板凳上乐呵呵的逗我们玩。通常这都是晚上,那时候,我妈有干不完的活儿,暖黄色的灯光下,我妈坐在缝纫机旁哒哒哒地忙营生,我则趴在旁边的炕上跟我爹叨叨咕咕地告我妈的状。“爹,我妈今天又骂我了”

    “是吗?也真奇怪,你妈怎么不骂别人,光骂你?”我爹嘻嘻笑着问。

    “就是,她就是偏向。”

    “你妈都偏向谁?”

    “还能偏向谁,偏向她儿子呗。”我边冲我妈翻白眼,边回答。

    “你听她胡说,她怎么不说说自己是怎么揍军儿的。你说说,这个兔崽子,使劲儿揍他,一点也不留情面。”我妈立刻反驳。

    “你揍他也轻一点,他小嘛,你让他点儿。”我爹哈哈哈笑着跟我说。

    “再说,你揍他也别让你妈看到啊,你让她看到了,她能不管你?”起爹给我出主意。

    我于是陷入深思,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深的影像。

    我们姐弟几个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后,我爹和我妈过起了二人世界的生活。我妈虽然喜欢追时髦,但骨子里是很守旧的女人。她保持了过去的老传统,认为家里的男人才是顶梁柱,始终把我爹置于最高位置。家里只剩一个海参了,那必然是得留给我爹吃的。每餐第一碗饭一定是先盛给我爹的。

    也许是因为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妈妈对于生命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敬畏之心以及珍视之情。在她眼中,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是如此珍贵而不可亵渎,仿佛那是上天赐予世间最美好的礼物。因此,她本人绝对不会轻易提及任何与生死相关的不祥之言或者做出不尊重生命的行为。这种对生命的深深敬重,已然融入到了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成为了她为人处世的准则之一。

    她自己不说,也觉得不准我们说。小年轻们随口就说出来的:“不行就离婚!”“你是不是该死了?”这类话,我妈是觉得听不得的。哪怕是闹着玩也不允许随便说出口。

    我表妹是典型的山东妞儿,刚结婚的时候,小两口感情非常好,常孩子似的打打闹闹。有一次来我家做客,我表妹一边嬉笑一边对着跟她恶作剧的老公喊:“你该死了?这么讨人嫌?”我妈一听就恼了,本来还说说笑笑的一团和气,一听这话,立刻拉长脸对我表妹说:“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一辈子不敢说这种话,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两口子过日子,这就是最要紧的一个人,什么离婚、生、死的,都不准说,好话还不够你们说的,说这些干什么?”

    我表妹看着一贯宠她的舅妈虎起脸来,一脸严肃,吓得吐吐舌头,赶紧说:“是是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我爹我妈的二人世界很温馨也很富足。我们兄妹几个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去,一大家人聚聚餐,说说话。

    我妈一直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夏天,不到5点天亮了,我妈立刻就会大呼小叫地喊我爹起床,开始分配任务,指派我爹准备各种吃的喝的。通常我们到家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

    “老头子,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我妈的声音如同一只闹钟,准时在清晨响起。我爹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着:“天还没亮呢,急啥啊!”但他还是会乖乖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那条已经洗得发白的老头衫,打着哈欠走向厨房。

    厨房里,我妈已经开始忙活了。她一边切菜,一边指挥我爹:“老头子,先把米淘了,再把昨天腌的咸菜拿出来,别忘了煮几个鸡蛋!”“你刀工好,把凉菜切一切,等他们回来了,加上油盐酱醋拌一下就能吃了。”我爹点点头,熟练地开始操作。这一幕,简直就是《常回家看看》里的场景重现。

    我妈的厨房里,总是弥漫着各种香味。我妈无肉不欢,所以我们家的饭桌上从来不缺肉。各种水煮的猪心、猪肝、炖排骨、四喜丸子、肘子,还有各种各样的炒青菜,当然也少不了青岛生产的嘎啦、蛏子、鱼、虾。

    通常我爹和我妈在厨房忙活的时候,门口就会陆陆续续地响起各种呼喊声“妈”、“爹”“姥姥”“姥爷”“奶奶”“爷爷”,我妈就会一边响亮的答应着,一边从厨房跑出来。然后我妈的工作就会被我爹或者我姐姐接替。她就开始逗着孩子们,再絮絮叨叨地述说这一个周的各种事情了。通常她的话里会有很多控诉我爹的内容:

    “你爹这老东西,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昨天我喊他去菜园子,喊了好几声他都不答应,听到了也不答应,我问他听到了没,怎么不答应,他说,听到了就行了,答应什么。你说说,这是什么话。”

    “你说他年轻的时候也不这样,越老越熊了。”

    “这几天我睡的一点也不好,让你爹吵死了,那呼噜打的跟地震一样。”

    “今天我做了海参给他吃,我没吃,他都不知道让让我,就真的自己吃了。”

    内容丰富多彩,每个周都不同。通常这种时候,我们就会笑成一团,一边听一边跟我爹挤眼睛,再大声附和几句:

    “爹,你可别这样,你看看,我妈对你多好,你怎么不知道让她也吃一口?”

    我爹就会呵呵笑着说:“我哪看见她碗里没有了,我心思她也吃了。”

    “你翻身侧躺着睡嘛,别老影响我妈。”

    “睡着了,谁知道打没打呼噜。再说了,我怎么听不到自己打呼噜了,可能是她自己打的,赖我身上。”我们于是哈哈哈大笑起来。

    那样的日子真好啊。可惜那样的日子失去的太快了。

    我爹84岁那年,被查出患了腹部间质瘤晚期。医生告诉我时,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我们着他会好起来的想法,陪着他开始了抗癌之路。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也许年龄大了,神经比较迟钝,我爹除了没胃口,觉得不消化外,没有任何不舒服。我们姐弟四个轮流陪着他在医院住院,疫情肆虐时,医院控制的非常严格,住院期间只能有一个人陪伴,且不能随便外出。我买了跳棋,带了刮痧板,带了吃的喝的,陪着他在医院下跳棋,做治疗。听人说小腿内外刮痧能助消化,就学着每天给刮痧、按摩。

    月儿请教授们给他连线做了诊疗,开了中药房,让他每次化疗结束,就吃中药减轻反应。我们都以为他会好起来,因为他看起来还是那样身材笔挺,红润润的脸上很少几条皱纹。

    可他从第二次化疗开始,就每况愈下,癌细胞开始控制不住的反弹。我们束手无策,而一次又一次的关禁闭一样的化疗,让他对去医院产生了抗拒。终于在最后一次由我弟弟陪床的治疗结束后,我爹不再去医院了。而我妈也坚定地站在他的那边,她每天除了吃喝就一直坐在我爹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直陪着他走完最后的时光。她不肯让我们任何一个陪着我爹睡,自己一夜又一夜打个盹再起来守着自己的爱人。

    我爹走那天下了好大的雪,西北风刮着,可是我跟懵了一样,木木地被村里负责料理后事的长辈们,指派着做这个、做那个。我时不时地大声嚎哭,撕心裂肺地发泄自己的痛楚。

    可我没看到我妈哭,她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可她只是坐在那里,时不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喃喃地说上一句:

    “怎么就走了呢?”

    “什么话也没交代就走了?真放心啊。”

    “一辈子不担心事,什么事儿都推到我身上,临走也这样,把心事都留给我。”

    “你可真有福啊,我伺候你一辈子,心思老了让你伺候伺候我,你可好,早早又走了。”

    我爹离世后,我跟我姐姐们留在家中不肯走,想在家陪着我妈住一段时间,等我妈适应适应,或者接她到我们哪个的家里,跟我们一起住。我妈拒绝了我们的陪伴,也不肯跟任何一个孩子走。她坚定地要自己一个人独居。

    她说:“陪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们都有事儿,都忙自己的吧,我自己行。”

    “我还没老到要跟着儿女住,你们都忙,我去了干什么?每天光等着吃饭?我不去,就在家里一个人行了。”

    我们心里虽然不舍,但也明白她的倔强和自尊。只能在她的坚持下,默默地支持她。

    独居生活对我妈来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农村,生活条件相对简陋,邻里之间也不如城市那般热闹。她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孤单和思念,让我们揪心不已。但又束手无策。

    我决定教她一些现代科技,让她的生活多点乐趣。我给她安装了无线网络。装了监控,时不时地在监控里喊她一嗓子,跟她聊一会儿天儿。

    铁儿给了她一部自己换下来的手机,我开始一有时间就跑回去,教她使用智能手机,熟悉智能机上的各种按键和功能。给她申请了微信号,把家里所有亲戚朋友的微信都给她加为好友,帮她跟这个通通话,跟那个玩玩视频。那段时间,我妈沉浸在学习新生事物的快乐中,冲淡了悲伤和寂寞。

    然而再聪明的老妈也不可能跟衰老对抗。她的学习之路很漫长,也很困难。通常我周末教了,周一我拨打她的微信时,她又忘记,不会接了。于是下个周我们再重复、再练习。

    我尝试了所有的方法教她学习,把手机的各个按钮画下来,用大字写上用途。

    把微信的语音,视频的发起方法也这样图画并茂的写在大纸上,贴到墙上,让她照着来。

    把她的手机密码取消,减少各种门槛。时不时对她发起她语音、视频邀请,再通过监控指挥她接起来。

    这样反反复复的学习之后,她开始时不时地能接起我们的视频邀请。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能自己发起视频了。

    她高兴地不得了,抱着手机,坐在门口开始给我姑姑、我表姐、我表弟们拨打视频,一聊就半天。无论她拨通谁的微信,都会引来一阵惊喜:“嫂子,你会用微信了?哎呀,你可真了不得。”

    “二姑,我以为这是谁呢,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微信了,哎呀,你可真厉害呀。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学会用微信。”

    “二姨,你居然会用微信啊,真是个时髦老太太,厉害!厉害!”

    我妈被夸的飘飘然,一天天快乐起来。外孙们把孩子们的视频发到群里,她就时不时点开看一看。当然,有时候也会搞不清状况地对着发过来的视频说上会儿话。

    她学到的技能也像我们刚学习用电脑时一样,时不时就宕机,时不时就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我每周又有了帮她处理手机问题,帮她清理手机里一堆乱七八糟下载下来的各种软件,帮她跟移动公司申请退回流量、退回话费等工作。

    但我们乐在其中。我妈拿着智能机,不甚熟练地操作的时候,她又一次走在了同龄老太太们的前列,赶上了玩电子产品的时髦。

    学会了用微信后,我又开始给她开发别的领域,学习用抖音。

    这次她学得还挺快,没几天就掌握了点赞、分享这些功能。她还时不时录一些自己做饭的视频上传,没想到竟然还吸引了一些粉丝。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每天都在和这些“粉丝”互动,分享她的日常。

    年龄越来越大后,她的视力越来越差了。为了让她少用眼睛,我开始教她用番茄听书。这次她入坑很快。每天一睁开眼就点开小说听,穿越、宫廷、乡村爱情、悬疑推理,甚至还听了一些科幻小说。她把小说里的情节,都当做真实生活,听得如痴如醉。我跟姐姐们回去时,我妈常常说不上几句话,就打开小说继续听。一边听还一边给我们推荐她听到的故事。鸿为了让她看的更清楚一点,还给她配上了一个大屏华为pad。这让我妈更加如虎添翼,玩的不亦乐乎

    每次看到她那沉迷的样子,我们都会相视一笑:挺好,老太太忙的都没时间理我们了。

    她冷落我n次后,我开始批评她:“你这跟孩子一样,玩手机玩的都不知道理我们了。你孩子回来了,你还在那玩,也不陪着说说话,也不做鞋垫子了。越来越不贤惠了啊。”

    我妈一脸不知改悔地笑,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啊,现在也会拿着手机去集市买菜啦!那些年轻人们看到了,都惊讶得合不拢嘴,纷纷赞叹道,‘真没想到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能这么熟练地操作这种智能手机,真是太时髦啦!’”

    我们被她孩子般的自豪逗得哈哈大笑。连忙附和赞美:“可不是嘛!您瞧瞧,这就是咱们家老妈的厉害之处!始终紧跟时代潮流,走在时尚前沿,从未被落下过半步。厉害,厉害!你那些老姊妹是不是又羡慕你了?”

    “那可不,我这个年纪的,会玩这个的可不多,你姨她们都不会。”

    “嗯嗯,是是是,你最厉害,最时髦,你就是我们家的时髦精”我们姐妹几个笑成一团。

    那些曾经陪伴我们度过无数个温暖冬日的鞋垫,如今竟成为了绝唱!妈妈忙碌的双手已无暇再为我们精心制作这些小物件。她的闲暇时光不再属于缝纫机和针线,而是被抖音的短视频与各类小说所占据。

    我们时常会看到妈妈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停滑动着,时而露出会心的微笑,时而又陷入沉思。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那个虚拟世界里,无法自拔。

    我跟姐姐们打趣:“大家可得好好保存这些鞋垫啊,它们可是独一无二的珍品!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喽!”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我昔日勤劳贤惠的老妈,如今正追寻着更高层次的精神满足。或许对于她来说,鞋垫已然完成了历史使命;而眼下,更广阔、更精彩的世界正在等待她去探索。我想,她在快80岁的时候,还能学会这些新鲜事物,可能正源于她那始终不会满足于现状,始终都保持着的向上的心劲儿。

    但她从没有忘记她那个最重要的人。不过每次提起来的时候,已经变得非常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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