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赶时髦的日子(四)
我妈带着我两个姐姐纵横缝纫市场的时候,是我妈最高光的时刻。她用赚来的钱干很多让别人羡慕的时髦事儿,博得别人羡慕的眼光,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赚钱,继续赶时髦。
80年代,农村盖房时流行“水刷”。就是把各种彩色的小石子儿、碎玻璃,拼成不同的花纹,压在水泥里,然后再通过冲水,刷走多余的水泥,露出各种花纹。做工繁复,颇为复杂。我妈就在我们村盖了第一栋水刷工艺的房子。引来了全村的围观。我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觉极有面子,有人来就会热情地端茶添水的招待,顺便热络地介绍下自己的新房子。
新房子落成后,我妈把我爷和我奶接过来,住在西两间,东两间就做成了她的裁缝铺,娘仨热热闹闹地干活儿赚钱。我奶奶那时已经有了阿尔茨海默病,我们姐妹进进出出的时候,她就念念叨叨地感叹:“好花能得几日红,年少别笑白头翁。”我们于是更加笑起来。我奶奶有10个孙女、5个孙子。除了大姐,其余的孙女她基本不认识。她常奇怪的看着我们这些花儿一样的孙女,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都要来她的家。我爷爷入住新家后,家里已经有了电灯,但我爷爷并不用,还是一如既往地点着煤油灯。
我妈问:“爹,你怎么不用电灯?不会用?拉那根绳就行,灯就亮了。”
我爷爷说:“这个罩拿不下来啊,弄上灰不好擦,过年的时候再用。”我妈于是巴拉巴拉介绍了一大通电灯跟煤油灯的区别。我爷爷在观察了很久之后,终于知道这个不用油的灯的神妙之处,也开始使用电灯了。
我爷爷和我奶奶跟我们住在一栋房子里后,我妈就开始在逢年过节帮着爷爷奶奶迎来送往,她极孝顺,所有客人都由我家招待,所有客人带的礼物都给我爷爷和我奶奶。但我觉得我爷爷奶奶的其他儿女可能并不相信是这样的,所以我妈虽然付出很多,但并没赢得多少好评。
我爷爷和我奶奶在我五叔新房落成后,搬到了我五叔家居住,但我妈帮着伺候客人的习惯一直没变。我妈在婆家付出最多,得到的最可贵的回报可能就是我小姑姑。我妈结婚时我小姑才7岁,我妈把小姑当妹妹也当孩子般照顾。我小姑结婚后,每次回娘家都是在奶奶爷爷家放下东西,就来我家跟我妈玩。一直到现在我姑姑都会时不时地跑到我妈家,陪我妈住上一天。我小姑姑年轻的时候,跟小姑父吵架跑回了娘家。我爷爷跟没看到一样,甩手不管。我奶奶糊里糊涂的搞不清状况,我妈就开始一句一句地教我奶给我姑姑争气。
“你去说,我五个儿子才这一个闺女,我自己都不舍得打,你敢给我打。”我奶奶就挪动小脚过去说一句,说完了再回来,我妈再教。
“你再去说,你不想过就给我送回来,给我打就不行。”
我奶奶又颠颠儿地走回去说,然后再回来。
“你跟他说,今天不能跟你回去,要回去也不要紧,让你爹妈来,两个老的过来作证,保证不动我闺女了,我就让她回去。”
我奶奶又回去背给姑父听。
这样几个回合,我姑父无功而返,终于把他那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公公婆婆逼来。我妈立刻置办了好酒好菜招待,给足了姑姑公婆面子。但背后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是你公公婆婆让你再住几天再回去,千万别答应,赶紧跟着回去。”
我妈精明地预料到了事情的后续发展。我姑姑也跟着公公婆婆回去了。
我妈在讲这段往事时,我颇好奇。“为啥要跟紧着回去?”
我妈说:“她公公婆婆都是要面子的人,肯定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是来给媳妇赔不是才请回来的。所以一定要跟紧了,让外人看到才行。这样你姑姑才会有面子,他们也再也不敢动她。”
我妈绞尽脑汁地给小姑壮胆争气,还费劲巴拉地一年年伺候姑姑、姑父,换来了我姑姑的亲近和依赖。在我妈80多岁一个人独居时,我姑姑像我妈的第4个女儿一样,时不时地陪她说话、聊天,打发她越来越多无事可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