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女儿身
云潇心不在焉地将上次云成川给的胭脂盒打开又合上。
拇指在盒中揉取脂粉,在指尖捻开。
日头曝晒,云潇撩起帘子,吩咐马夫去百里香买些豆冰糕。
正值时季,豆冰糕常常供不应求,已经出现现买现做的情况。
云潇额外嘱咐他两句。
若是人多,便订完在百里香大堂里找处位置候着,不必着急赶回,免得过了暑气。
支开马夫,保证他一时半会回不来,云潇守株待兔的计划便愈发安稳了些。
红衣女子扶着一名男子子从巷子里拐出。
女子涂脂抹粉,衣料清凉,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
她揽着的男子脚步虚浮,半张脸都醉意朦胧地贴在女子肩窝,头上还罩着一层红色薄纱。
在这种地方,即便有路人,也只会觉得是从艺伎馆里出来外面玩情趣的,只扫一眼即匆匆略开,犹觉伤风败俗。
云潇手撩帘子,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对如胶似漆的身影。
男子清晰地感受到她一眨不眨的视线,虚浮的脚步变得有些僵硬。
待他们路过马车,云潇空着的手伸出窗口,抓住薄纱的一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去。
男子猛然抬头,哪还有什么醉意,分明满面警惕与杀意。
“别来无恙啊,定王殿下。
上车谈谈?”
齐瑾瑜看清云潇的脸,一时难掩愕然。
来不及质问她如何得知的行踪,云潇慵懒地竖起手指放在唇边。
侧耳倾听,巷子那头是混杂的脚步声。
齐瑾瑜咬咬牙,扭头和身旁的女子低语一句,被搀扶着登上马车。
云潇嗅觉灵敏,闻着空气之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将手里攥着的红纱还给对面紧盯自己的二人。
“定王殿下受伤了。”
齐瑾瑜伸在空中准备抓取薄纱的手一瞬僵直。
“你又是哪方势力的?竟如此煞费苦心。”
云潇并不在意他的咬牙切齿,笑着将红纱往前一抻。
“只要您愿意,我也可以是殿下这边的。”
齐瑾瑜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从胸膛里挤出闷闷的笑声。
“你?你不是与荣王亲近吗?他就这么明目张胆派你这种娇弱闺秀过来作奸细?”
“女子如何?”云潇撑起眼睑毫不避讳地对上定王的眼。“殿下不也……”
她说得意味深长。
红衣女子明显感觉到靠着自己的定王浑身发颤,焦急出声:“殿下!”
“芙兰,我无事。”齐瑾瑜抬掌覆盖在女子紧握自己的柔夷上,目光鹰雉一般射向云潇。
“殿下还怀疑我是四皇子的人吗?”
“这世上不应有第四个人知道。”齐瑾瑾眸色渐深,拢掌用力抓住红纱下半部分。“你到底想要什么?”
“殿下想要什么,我便想要什么。殿下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更甚者,我比您还要痛恨这个人。
我要他败,我要他付出代价,我要他生不如死!”
那张清冷柔和的脸翻涌起扭曲的恨意,齐瑾瑜只觉割离感强烈。
“仅仅只是因为恨他?”
云潇将红纱一扯,定王抓紧的手便随着她一起向上抬了一寸。
“仅仅只是因为懿贵妃娘娘对您的期待?”
齐瑾瑜盯着她好一会儿,蓦然勾起自嘲的笑,“我懂了。”
云潇松开手指,薄纱轻飘飘落到齐瑾瑜紧攥的拳头上。
“你能如何帮我?”
“现在即可。”
云潇回得斩钉截铁,定王还以为她是急于力证,空口白牙说大话。
直至她确定了芙兰的忠心,与自己交换了外衣,红纱覆面跳出马车那一刻,齐瑾瑜仍觉荒谬。
真以为拿了他的佩剑就能打得过齐瑾盛的手下吗?他们可是荣王府特意培养的死士,纵然真有点武力傍身,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方才褪了外衣,她的身量分明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姐,和死士硬碰,未免过于自大!
云潇轻功不好,借力马车才攀上墙头。
男子们一路搜寻,终于拐出巷角。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朝身后所有人大声命令:“都给我好好搜!卷轴在那小贼身上。
他肩膀已经被砍伤了,跑不了多远。若是连他都捉拿不住,我们都别想回去了!”
一众死士纷纷应是。
云潇回想刚刚齐瑾瑜一直用的是左手,想必是被砍伤了右臂,于是将剑换至左手。
向下观望,带头的人也注意到巷子里显眼的马车,带人过去就准备掀起帘子。
如计划中那般,马车里响起女子的娇喝:“放肆!哪来的登徒子如此没有规矩!好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若是冲撞了我们小姐,势必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死士被她这一顿呵斥吓住,循意抬头观察华盖。
这不看不要紧,这顶上的标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云府的马车!
而且似乎还是云左将军常坐的马车!
此行他们就是隐秘追杀窃取主子卷轴的贼人,若是闹大了,只怕对主子不利。
车上之人,他们还真动不得。
领头脑子转得快,立即松手退开距离,朝马车弯腰拱手。
我们这些江湖之人行事粗枝大叶,对云小姐有所冲撞,还望多多海涵。
死士仰起脸,眼珠上瞟,仍有疑虑。“不知云小姐怎会出现在此处烟花之地?”
“大胆!”车中又是一句大喝,芙兰思绪转得极快,装腔作势地接上对方的话,“我们途经此地歇息,那妓馆在远处巷子尽头,岂容你们如此污蔑我们小姐声名!”
领头连连赔罪,却依旧不肯放下追问的念头。
墙头的瓦片滋啦一声,他们一致抬头,望向那个不小心踩落屋瓦的人。
那件衣服,与他们方才追杀目标所着一模一样!
“小贼!纳命来!”领头暴喝一句,脚尖一点飞身上墙。
其余四个黑影迅疾窜上来。
云潇不语,左手抽剑出鞘,直指离她最近的死士。
死士同样拔剑对阵,面对云潇的剑招,竟发觉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看出同伴的吃力,另两名死士也持剑上前助阵。
方才在旁边看着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正面对上,才体会到这个毛贼招招利落狠厉,没有一式是多余的。
恐怕是个剑术高手!
三个人联手却被打得节节败退,何其丢脸。
但他们实在无力反击,不但对面剑术高超,而且他们这边已经被打得乱了节奏,根本没有空隙可以调整配合。
三人退无可退,一脚踩空摔落高墙。
一个死士趁着这个空隙,举剑飞身直刺云潇命门。
云潇偏身一闪,那个死士脸色难堪,与她擦肩而过,刹不住车,直坠地面。
一只宽厚的手掌捏住她的肩膀。
领头见配合得当,自己成功近身,心中大喜。
这小贼使剑倒是厉害,只不过身形单薄,还伤了单臂,在蛮力对抗下,想来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手臂扣住云潇的脖子,他不打算留情,直接下了死手。
云潇将头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他面门上。死士因为吃痛松懈了对她的桎梏。
云潇双手攀住他的胳膊,曲腹用力弓身。
眼冒金星的死士还未睁开眼,竟有了一种双脚腾空的错觉。
不对!他居然被一个瘦削的小子就这么抬至空中了!?
这种失重的感觉也就那么一瞬,因为他很快就被过肩摔下去。
掉落之前,他狠厉地扯住云潇的脚,站立不稳的云潇随着他一起下坠。
墙角的野猫呜鸣一声,身上的毛因受惊根根直立,逃也似地跃过高墙。
云潇从人肉垫子上起身,伸手拔出刺穿地上尸体胸膛的剑。
血液汩汩蔓延,与斑驳的树影交融。
隔墙野猫凄厉嘶叫,接着是死士们的咒骂声。
云潇把剑在尸体的衣服上蹭了蹭,插回剑鞘。
她转身离去,一盒胭脂砸在血渍中。
不到盏茶时间,就被一只手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