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女郎亦有成龙志
云潇登上马车,拽下被血液喷溅黏腻一团的薄纱,用外衣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
她顺手将剑靠放在齐瑾瑜的位置旁,走进里边落座。
“物归原主。”
“你……当真和他们打了?”
云潇嫌弃地脱下沾血的外衣,抛还给定王。
“杀了一个。他们手里不知沾惹过多少冤魂,便宜他死得如此干脆。”
齐瑾瑜盯着慢条斯理往身上罩外裳的云潇,咽下一口唾沫。怎么能有人顶着这张脆弱娇柔的脸,直言不讳地说着杀人的行径。
车厢里安静得诡异,云潇整理好袖口,幽幽望向定王。
“来护送陛下的人手还没到吗?”
齐瑾瑜后颈发凉,如实告知:“应该快了。”
他还是很担忧,撩起帘子漏出一只眼睛偷偷朝巷子里张望。“若是他们回来追查该如何?”
“他们不会回来了,我故意引着那些人往其他方向跑了挺远。”握拳捶捶大腿,云潇仔细交代,“我给他们留了点东西误导,目前大概率不会怀疑到陛下身上。
只不过,定王陛下也该让我知道,是什么物件竟引得荣王对您手足相残?”
定王垂眸打量外衣上驳乱的血迹,方才一战之凶险可见一斑。
此次若是没有云潇,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完整地等到府里援兵。
略一斟酌,他简单概述:“一份贪污勾结的名单罢了。”
云潇听言细细回忆,根据前世剧情发展,这个时间段左右荣王与定王之间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定王遭遇刺杀,将荣王告至陛下跟前,又全盘托出贿赂链条,意图令齐瑾盛一党元气大伤。
殊不知在定王追查到齐瑾瑜那一刻后,已经将所有罪证处理得干干净净,还给这位弟弟摆了一道。
元齐王大怒,斥责定王狼子野心,不顾兄弟情义,最终竟是他领了罚。
上一辈子的云潇也是因为此事发生,才知道有齐瑾瑜这一号人物。
“这卷轴上涉及人数寥寥,并不全面,定王陛下胜算微薄。”
齐瑾瑾抓紧藏在袖下的卷轴:“你如何知道的?”
“这个答案,殿下到时候自然会知晓。”
齐瑾瑜将外衣凑至鼻尖,铁腥味淡淡,确实是喷溅上去的血液。
他很想怀疑云潇的用心,怀疑这位二小姐是在和荣王配合演戏欺骗自己。
可是他想不通,他们会愿意如此大费周章,付出如此代价吗?
总归以自己如今负伤的情况,还端坐在人家马车里,假使他们真的有意折腾他,也只能全盘接受。
齐瑾瑾松开紧咬的下唇,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得去的笑容。
“云二小姐那日可是准备帮皇兄祓禊呢。”
云潇理解他的谨小慎微,模仿定王的语气:“六皇子那日可是还夸了四皇子呢。”
言下之意,你的话都可以不是真心的,我骗骗齐瑾盛又怎么了?
当然,云潇不可能直接将这番话说出口,给人留下小辫子好扣她个大不敬的罪名。
这个云二小姐,倒比他之前所认为的聪明得多。
齐瑾瑜僵住笑容,对待云潇愈发警惕。
“那你今日为何还要相助荣王,来劝说我不要告发他。”
云潇哈哈一笑,笑声里溢满无奈。
“我并非不让您告发荣王,只不过,现下还不到时机。”
她扬起手指,认真地掰着点给他分析。
“定王殿下对自己的处境应当比我还要清楚。
懿贵妃娘娘对您寄予厚望,我想应当有教导您何为制衡之道。
用来制衡他人的棋子,就算一朝得势,最终也难逃棋子的命运。
殿下,您说,是与不是?”
齐瑾瑜神色一凛,惶然思索这一番话。
诚然父皇把他当成一颗棋子,也应当不该……
似是暴雨中水坑漩涡里挣扎的飞虫突然抓住一根枯枝,他稳住声线企图反驳云潇。
“父皇勤政爱民,定不会让这种贪污腐化,吸血民众的事情继续发生下去。”
云潇还是笑,毫不掩饰的笑声扎得定王心烦意乱。
“殿下竟会如此认为?
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定王殿下,不若您瞧瞧不久前的吴有德一案。
巷曲乡野间的百姓可以信是需要证据确凿才能刑审此案,但我不允许从您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答案。”
云潇逼近定王,双手扶住他的肩强迫与之对视。
芙兰顿时就要去拍落云潇的手,“放肆……”
“芙兰!”齐瑾瑜喝止女子的动作。
他直视云潇那双似能剖析人心的眸子,眼睫抖簌,将要泛起的水雾强行压下。
他又何尝不知父王偏爱四皇兄,可就算往日再如何偏袒,定王也一次次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些小事。
四哥乃正宫所出,自幼养于父皇身侧,所受之宠爱相较于之他们要多的多,也是正常的。
可云潇今日将吴有德一案赤裸裸地扯出来重新摊开在他面前,他已经没有办法去哄骗自己。
当时吴内侍一案初发,他就对父皇的处置心有不满。这与直接放过吴有德有何区别?
一颗心犹如沉入冰凉的湖底。
他如今执着于将这份名单交由父皇,可……真的会因此就处罚荣王吗?
一个跟在身侧的内侍尚且如此,更别提深受宠爱的四皇子。
倘若到时候陛下有心袒护荣王,那自己又该如何?
棋子……
“我知道了。”齐瑾瑜泄出胸腔之中一口浊气,“多谢云小姐提点。”
“不敢当,不敢当。”云潇见人已想想通,松开手后退,舒畅地坐回位置上。
“只不知云小姐为何要出手助我?”
“因为殿下能与荣王抗衡。”
云潇也不掩饰,直明所想。
起初,她确实只为此因而决定留着定王与荣王互相争斗。不过经过方才的交谈,她知道自己并未选错人。
定王坚信元齐王会因一份贪污名单而处置荣王,不是因为他单纯,也不止是因为他不了解陛下为人,只是因为他内心坚定地认为,为君之道本该如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仅此而已。
若定王没有透露出这种想法,对云潇来说,他也仅仅只是一枚棋子,如今,她们是同路人。
“殿下,女子亦有成龙志。可否给我个机会辅佐您?”
齐瑾瑜瞳仁猛缩。在外人听来,只不过是云潇一介女子在表明抱负。在他听来,云潇是在说——谁说女子不可以?谁说这个皇位不能由你来坐?
齐瑾瑜甩袖双手交叠平肩,恭敬作揖。
“可得云小姐助力,是某之幸。”
荣王府上,齐瑾盛坐于主位之上,面色可怖地盯着堂下跪地磕头的死士。
他的眼神,和看一群死人无异。
荣王举起那枚胭脂,其中的脂粉已少了大半,能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平日里时常使用。
“你们是说,盗走名单的是一名女子?”
底下的死士肩膀抖动,不敢发言。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齐瑾盛恶狠狠地将胭脂盒砸向他们,盒子在摔及地面那一刻粉身碎骨。“连个女人都打不过!我要你们何用?”
他大声吼着,胸膛剧烈起伏,连带着呼吸都不大顺畅。
用力扬扬手,让他们下去领命自我了断。
空荡荡的大堂一室寂静,仅他紧锁眉头烦躁地揉按太阳穴。
一名素衣女子进入,跪在地毯上仔细拾去碎片。
“杏月……”齐瑾盛声音疲惫,“就这么一个普通的胭脂盒,我该上哪里找人?”
见堂下之人不似平日活泼,久久不应,他疑惑地睁开眼睛。
“是你啊。”
辨清来人,齐瑾盛当下放松许多,藏在心里的话也开始往外蹦。
“好在它是寻常人家都能买得起的,背后之人应当也没多大能耐伸手触及朝堂。只要她敢,多派些人注意着,露点苗头就能直接将她扼杀。”
絮絮叨叨一大堆,素衣女子仍一心一意清理碎片,得不到回应的齐瑾盛愈发觉得无趣。
“你去把杏月叫来。”
一直冷静麻木的女子手兀地一颤,顾不得划伤的手指,扑身跪在碎片里。
荣王垂眸冷漠地看着她,女子只一味固执跪于原地,一声不吭。
齐瑾盛不悦地掐起她的下巴,瞧见那张往日冷硬死板的脸上满是哀求之色,骤然有了一丝兴趣。
轻车熟路地抱起她,往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