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上巳节(2)
云澄窈急不可耐地受着祓禊礼,云成川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拿着他那柄长剑捣鼓刚劈下来的竹节。
云潇同大姐姐交代了一句,独自走至江边,解下云家游舟一侧牵连着的竹筏,小心翼翼踏上。
小竹筏是云成川亲手做的,往年每每祓禊完,他都是不愿见云潇的,嫌她碍眼,就制作了竹筏,独去雾江泛景,大半天不见踪影。
今日她有计要施,只得得罪云成川,偷偷借用他的竹筏了。
不过想来少了她这个碍眼的存在,阿兄也不用特地出去躲避,倒可以享受一家人其乐融融之味。
熟悉一番,她棹桨前往目的地。
逆流而上颇为费力,好在云潇身怀怪力,倒也为难不住她。
牧离横躺庙椅之上,忽闻水声飞溅,撩起眼皮徐徐看去。
日光迷蒙中,一抹清波似的身影自水面而下,款款向他而来。
他闭上眼睛缓缓神。
云潇一上岸,就瞧见牧离安逸沐浴日光的光景。
他今日褪去了刑案司的制服,身着常服的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明亮的阳光下,象牙白衣袍上的墨竹隐隐透出翠色,方才眼神迷蒙,神色乖敛,倒衬出他七分琼枝玉树之味来。
为何只有七分,因为剩下三分在牧离醒神发觉来人是云潇后消失殆尽,他的眉眼间浮显戾色。
“小女子给牧大人问安。”
牧离觑她一眼,“哼”地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不欲理人。
云潇讪讪摸摸鼻尖,上次确实是她不辨虚实就误会了对方。
唉,为了计划,她还是哄哄吧。
牧离现在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云潇只好默默走回雾江边,将方才一起带过来的篮子取下。
挑挑拣拣出合适的枝条,云潇仔细用剪子修去多余的枝叶。
泡进流水中拨动十数下,伸长胳膊甩动枝叶,颗颗水珠在空中折射晶莹的光。
牧离余光中瞥见这些跳跃的亮点,偷偷瞧她。
云潇专心致志地将洗涤好的枝条捆扎在一起,拉过裙裾随意擦擦手,凭借印象折起红纸。
一丝不苟地将红线缠好,她终于敛去严肃认真的神色,眉眼带笑地站起身。
牧离急忙收回偷窥的视线,差点被抓包,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背后笼上一层人影。
“牧大人,我可以替你祓禊吗?”
你算什么东西?
牧离本来想拿这句话嘲讽她,嗓子眼里干涩挤出来的却是另一句话。
“我从来不祓禊。”
应该说,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替他祓禊。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愿意。
“那大人今天尝试一下,好不好?”
云潇放轻声音。
牧离闭上眼睛,仔细去听她的心声,发现什么都听不见。
见着对方缄言不理自己,云潇蹲下身子。
“牧离,上次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赔罪。
给我个机会替你祓禊,好不好?”
没人用过这种哄人的语气和他说过话,牧离浑身不舒服,仍是不发一言。
云潇蹲得腿肚子发麻,见他还是不理睬自己,讷讷起身。
牧离忽然偏过脸瞅她:“动作快点,别打搅我休息。”
直到牧离从庙椅上起身,云潇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并非逐客,而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牧离挺直身板,木木然立于她面前。
“大人,祓禊需得背过身去。”
牧离视线下沉,盯着她脸上的神色研究一阵,确定她没有捉弄自己的意思,移步转身,将宽厚的背部露给她。
云潇身量修长,可在牧离的对比下,依然显得有些娇小。
她高举束枝,目测牧离的身高至少得有一米九。
绿叶并不规整的硬边蹭过他的脖颈,留下一片濡湿的麻痒。
“愿牧大人步步高升,财源广进……”
云潇拂动束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牧离眉尾一扬,慵懒出声:“你这祝词倒与他人不同,不愿祝我平安喜乐?”
云潇手里的动作一顿,悠悠回复:“怎么?大人也喜欢这些寻常人家的祝词?”
枝叶拂至足跟。
“愿大人新的一年灾病不侵,万事胜意。”
“谢了。”
云潇蓦地抬头,探究性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讶异这句话竟能出自于他口,又见他神色平平,俨然一副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拂下最后一遍,牧离回过身,看她把束枝放进盆里的水中濯洗。
眼尾的江面闯入一个身影,牧离朝那人挑挑眉。
云潇洗净束枝,起身就要去倒掉江水。
牧离弓腰按住她的肩膀,有意凑到她耳侧。
“继续。”
一口热气哈得她耳朵尖痒痒的,云潇伸手推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祓禊只有九下,已经全部完成了。”
“他人只有九下,我牧离是谁?自然总是要比别人多的。”
腹诽他一句幼稚,云潇捞起束枝,摆摆手要人赶紧背过身去。
“就这样吧。
既然是洗去一身晦气,总不能只拂背部。”
牧离直起腰,面对展开双臂。
“正面也要。”
云潇:……
虽然无语,她还是任劳任怨照做。
牧离得意的眼神又飘向雾江。
端立舟前的齐瑾盛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
他本意是泛舟去云家的地盘前瞧瞧云潇在做什么,再来个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哪知还未行舟多久,无意打量牧离的营地,竟碰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为他祓禊。
还在感叹一向孤煞的牧刑案使也有近女色的一天,未曾想那身影越看越熟悉,竟是他现下心心念念要去见的云潇!
那登徒子竟还敢凑那么近,以那么亲昵姿态同他的女人说话!
好在云潇推开了他。
齐瑾盛气得目眦欲裂,一张脸抑制不住扭曲。
云潇掀起眼皮看一眼洋洋得意的牧离,嘴角一勾。
水珠顺着她的晃动甩到牧离脸上。
牧离不满垂眸。
云潇“惊惶失措”地俯身连连朝牧大人赔礼。
齐瑾盛怒喝一声令船夫靠岸,大步流星地上前抓住云潇的胳膊强迫她直起身躯。
牧离眸中晦暗翻涌,无动于衷地看着云潇被暴怒的荣王连拉带扯拽上船。
努力克制心中滔天怒意,齐瑾盛高声质问云潇。
“你不是仰慕于本王吗?怎么为那厮祓禊!?”
云潇低着头,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发抖。
齐瑾盛掐起她的脸,就见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齐瑾盛一下泄了气,散去周身狠厉,将人紧紧扣在怀里。
“他拿那个小孩威胁你了?”
云潇不答,只是怀中抽噎声愈发急促,荣王一瞬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
“潇潇儿,你放心,等有机会了,我一定把那个孩子救出来。”
云潇闻言仰起头看他,带着浓浓的委屈的鼻音。
“殿下,您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齐瑾盛被问得一愣,心里生出一丝无奈。
怎么还是逃不了其他女人那一套,非得在名分上争风吃醋。
感受着怀中香软,荣王尽量压下不虞,闻言安抚她。
“潇潇儿,虽然我现在给不了你正妃的位置,但等我以后坐到了那个位置,我身边的另一个宝座,只留给你。”
说着,他低头就想去吻女子的发顶。
云潇闪身推开他。
荣王对她的举动甚为不满,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不愿意?”
云潇泣涕涟涟,意作踌躇。
“不是女儿不愿,是……他们都说我与四殿下并非良配。
云潇知自己如今身份低下,四皇妃之位于我而言就是高攀。
潇一心只有殿下,可也曾立誓,此事绝不为妾!
我不愿为难四殿下……”
如此一位替自己着想的可人儿,齐瑾盛顿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把人重新揽入怀里。
“殿下。”云潇再次挣脱他,“在臣女想到方法之前,我们还是保持距离,莫要误了名声。”
齐瑾盛揉搓指尖残留的触觉,只得作罢。
只不过他实在不爽这种所有物被人窥探的感觉,冷声命令云潇不可再对其他男子有亲昵的举动。
哪怕只是并肩而行,也是不允。
云潇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谁料齐瑾盛不依不饶,拉着云潇走出舱外,非要她也为自己亲自祓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