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上巳节（1）
三月三。
京城东南雾江，京中高门贵户皆临江赏景。
按着习俗，各户在分配的地盘上，除临水一面外，另外三面皆围起帷幕，以阻他人之窥视。
今日城中无论是谁，需得来到雾江以桑叶，香草，柳条清洗污垢，并用雾江水洗面冲手，意为新的一年不染污秽疾病。
雾江中上游是皇家及官宦世家的地盘，下游则由平民百姓自行安排，相对于上游的重兵把守，倒显得管制宽松了。
说是举城上下尽数参与的活动，也不过是这些贵户更能体验其中逸致。
寻常百姓家需得养家糊口，拖家携口在下游随意找个地方用江水抹一把脸洗净双手，意思到了，就得立即返回劳作中去，为全家今日的口粮奔波。
元齐王犹爱这种与民同乐的体验，总令他觉得自己真乃一代明君。
苦的是巡逻的兵士，为了护卫天子安危，在这种人员纷杂的地方更是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在这个寄寓美好愿景，祝愿家人无忧无病的佳节，他们稍有不慎，迎来的便有可能是人头落地，家族败落。
刑案司本就听令于皇帝，现如今更是紧锣密鼓地在皇家营帐周边盘查。
牧离的围地就直接设在皇家隔壁。
云家的所分之地在一众官员之中位列前排。
被云将军云夫人按在府里一月的云澄窈简直是憋坏了，借着节日的由头撒了欢地在江边玩水。
云夫人怕她不知节制贪凉到时候受了寒，苦口婆心在一旁规劝了好几次。
只是自己这小女儿嘴上应了，乖巧一阵，每每趁她不注意又偷偷溜回去戏水。
操透了心也管不住这个小鬼头，只得放任她玩得畅快。
理净柳条的云澄惠一回头就瞧见一脸无奈的母亲，将手里的活计忙完，扯着裙裾小心翼翼走至雾江边。
每年的上巳节活动云府都没有安排下人陪侍的习惯，云夫人明理，让这些下人丫鬟自行去洗秽祈福。
由是云澄窈觉得自己需得看照好跳脱的妹妹，免得嬉水忘情，出了什么事故。
捆扎成一股的枝条在江水里泡足了时长，云将军将竹篮提起，清水便淅淅沥沥地从竹篾空隙间涌出，只余下其中翠绿的枝条。
云将军攥紧这一捧枝叶，云夫人见状熟稔地扯过一条红线，在枝柄抓握处裹上折好的红纸，再把红绳一圈圈围绕其上，紧紧缚住。
待会儿就要由家中长辈或者家属以此叶蘸取江水，立于亲眷背后，举着它从头顶拂至足跟，如此重复九遍，称之为祓禊之礼。
寓意扫清霉气病气，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云氏夫妇互相作完祓禊礼，喊着云澄惠先把云澄窈从江边提拎过去。
云将军立于一侧笑意盈盈，云夫人眉眼温和，举着束枝，每一下都格外认真地在大女儿背后拂过，嘴里念念有词。
平日里不信鬼神的云成川，在今日也温顺地排队上前，偶有因拂动枝叶而将水滴甩至脖子上，他也安安静静地等待礼毕。
最后一次落下，云夫人重新将束枝浸入水中晃动，以示洗去暗晦之气。
云潇出神地观望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泛舟，若有所思。
云成川抹去后颈上的湿漉，抬眸便撞见她独自呆坐在草地上的背影。
她的发丝和泥地中纤细的草叶一齐随风飘荡。
云成川不自觉就走到她身边。
感受到头顶的日光被遮住，云潇疑惑地抬头，就见云成川平摊手掌掩去她头顶刺目的阳光。
云潇脑子里还想着其他事情，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站在身边的人，“阿兄？”
发觉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云成川烫着似的缩回手，口吻僵硬。
“快轮到你祓禊了，在这里磨磨蹭蹭地做什么？澄窈还在后边等着呢。”
云潇直勾勾的目光紧跟着他收回去的手，云成川慌乱将手背至身后。
今日的太阳怎么这么大！灼得他莫名觉得手上的皮肤不舒服！
神游的云潇一开始只觉得耳朵嗡嗡，云成川的嘴巴一张一合应当是在说些什么。反应过来后，才理解阿兄是在叫自己去祓禊。
她点点头，掸掉衣裙上沾染的草叶，步向云夫人。
彼时云澄窈还挂在大姐姐身上撒娇，乞求姐姐待会儿陪她一同去玩水。
瞥见云潇过来，云澄窈眼眸一亮，空出一只手臂揽住她。
“潇潇来啦！你和二哥都排行二，二哥年纪稍长四岁，该是他先。现下轮到你啦！”
说着说着，她颇为沮丧地撅起嘴，“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替潇潇祓禊。”
云澄惠忍俊不禁地敲敲云澄窈的头，“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娘替我们祓禊，你次次来去匆匆，何曾仔细观察过流程。我瞧你啊，大抵是想借此玩水。”
“不就是蘸水在后背甩几下嘛……”云澄窈声音弱弱。
见到三妹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云潇心中烦忧一扫而空，由心展颜一笑。
三人互相逗趣，一时四下欢笑。
“阿潇。”
云夫人捞起束枝，低声轻唤云潇。
“来了！”云潇回头急急回应，小跑过去。
云夫人一手柔按在她肩上，一手举着自她头顶下拂。
“愿云家女儿云潇无灾无难，无病无痛，顺遂随心，安乐常伴身，烦忧不扰心……天爷保佑……”
夫人低吟着，因距离靠得近，一字一句皆落入她耳底。
云潇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明明之前年年都要过的节日，失而复得之后才懂得这些温馨弥足珍贵。
她愈发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可再让云家步此后尘。
她的计划，也该继续稳步步入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