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风雨欲来
云潇用湿布巾裹住瓦罐把手，持着疾步走入室内，白色的烟气携上微酸苦涩之味弥散于空中。
褐色的药汁汩汩倾流于碗里。
“常姐姐，桌上这碗待温些，你便给安平喂下去。
你那份还在炉上煎着，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我先去盯着火。”
斜躺在铺上的常清半撑起身子，脸色已较昨日红润了许多。
“潇妹妹，此番真是多亏了你。
姐姐我是个没用的，急过头倒这么病倒了去。”
云潇端起瓦罐觑了小床上沉沉睡着的常安平一眼。
“常姐姐莫要如此说，你与弟弟母子连心，此次的病来势汹汹，谁来了都难抵。”
安抚好常清，云潇把瓦罐搁置在灶房一角，掀开炉上砂锅盖子，稀碎的药材在沸起的泡沫中不断翻滚。
布巾在冷水中重新过了一遍，拧干覆上把柄，滚烫的砂锅被她从灶台上拎下。
扭身往竹箩上拿碗，院子里传来清晰的拍门声。
她把手在布巾上按两下吸干水渍，循声前去开门。
去了木门的遮挡，门内外之人皆是神色一滞。
“你怎么在这里？”
赵青认出云潇，率先发问。
云潇瞧着赵青已然穿上刑案司的制服，果然通身气派，比起牧离那家伙更是正气凛然。
心下当即明白她如今是刑案司副使。
“听闻常夫人病了，我今日特地来照看友人。”
想起云潇那日在明月居确实同百珠郡主表明过与常掌柜相熟，赵青点点头，不再多想。
思及那日，赵青自是要把憋了许久的话带到。
“那日多谢云二小姐。”
云潇不知她所指的是解百珠郡主之围还是后面那套裙子的事，总归从容应下。
“赵小姐不必客气，只是不知您这身气派，可是入了刑案司？”
云潇观望她身上的制服，佯作惊讶。
赵青抱拳，“某得了陛下旨意，现任刑案司副使一职，得令追查吴有德一案。”
又透过她将视线投入院内。
“知常夫人幼子亦为受害者之一，青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如此小女是该恭贺大人。”
一面说着，云潇却露出苦恼之色。
“按理说我应当配合大人执行公务，好早日破除此案。
可常夫人母子卧病在床，安平尚处于昏迷之中。
大人来得不巧。”
知道人是代表刑案司来查案的，她一口一个大人喊得生疏。
赵青微不可觉地凝眉，意觉到云潇一直在留意外头的巷子。
“此次只我孤身一人。”
赵青盯着云潇，一字一顿特意道。
云潇嫣然一笑，退开挡在门口的身子。
“赵小姐既是特来拜访夫人，这份心意，云潇自是不敢替姐姐拂了。”
如愿进入内室，赵青方知云潇并未骗她。
常安平在睡梦之中昏昏沉沉，药汤还是常清勉强灌进去的。
至于常清，倒了这两日，身子还未恢复利索，哪知外面竟生了如此多变故。
不好再激起人家伤心事，赵青只以个人名义慰问客套几句，就动身告辞。
云潇起身送她。
离了院舍，云潇谨慎发问:“赵大人怎会直接来常夫人家调查。”
她昨夜分明特地扮作荣王手下，不过几个时辰，他们竟已追查到安平回了常家。
“案子我接手得匆忙。”赵青解下束马的绳结，“牧刑案使强调一定要让我过来常府一趟，说受害……安平已回了家。”
好容易解开缰绳，她翻身上马，不无隐瞒。
“除了几个父母非要接回家的，多数孩子仍留在刑案司将养着。
只苦了这些孩子，后天还有得折腾。”
“辛苦赵大人了。”云潇稍稍俯身对马背上的人拱手。
赵青抱拳回礼，轻夹马肚。“某还有要事在身，来日得了空闲再找云小姐喝茶。”
刚欲纵马离去，就见云潇突然抬起头，对着一处檐角莫名高喊。
“牧大人今日也要学那梁上君子吗？”
此言一出，赵青猛然凝眸，也感知到暗处窥探的视线。
既被发现，牧离只得收了掐在指尖瞄准云潇准备弹出去的石子，悻悻跃下。
“云潇，你竟敢算计本官。”
牧离也不拐弯抹角，有气当场就撒。
云潇躲到赵青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笑容温和。
“牧大人不也一样，都说好了的，可如今这吴有德连条罪名都不曾定得。”
牧离似乎是真的恼了，哼声而去，头也不回。
云潇挠挠头，不知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是复了官职吗？怎么又闹起脾性。
骑于马上的赵青欲言又止，悠悠叹了口气。
“云小姐莫怪，刑案使他今日上奏禀明吴有德一案，虽说官复原职，最后仍被陛下罚俸三月。
他生气是因着吴有德，现下迁怒到姑娘身上，还望云小姐不要记挂于心。”
云潇大方摆手，心里却兀自咂舌。
原是她冤枉了牧离，最后这家伙并没有反悔不揭发吴公公。
只不过连受刑案司与荣王两方举证，吴有德竟还能全须全尾地打入牢房，而不是当众惩处，以儆效尤。
讶异过后，便是心觉无尽的悲哀与嘲讽。
看出云潇眼底明显的恨意与嘲弄，赵青更只觉无奈，不知该说如何是好。
憋了半晌，她终于出言劝告。
“云二小姐，外边风大，快些回屋罢，莫也受了凉。”
云潇不依，脆声回她:“我在这儿看着赵大人走，不碍事。”
摸不清云潇听没听懂，赵青敛眸，扬蹄而去。
云潇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躲在屋舍庇护之下断然不忧感染风寒，可她选择站在风里，虽有摸不着何时来临的威胁，却也能畅快了了心病。
生理上的病痛和心理上的苦疾，于她而言，只能选一个治愈。
云潇选择心。
落上门栓，她抬头望天边阴云。
京城，风雨欲来。
那么就让这漩涡，翻搅得再剧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