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使绊子
迟迟淑景，烟和露润，偏绕长堤芳草。（引自柳永的《林钟商·古倾杯》）
王掌柜撇去茶沫，氤氲雾气扑至鼻尖，温热茶水入口回甘。
小厮垂首站在他身侧，战战兢兢地汇报情况。
“掌柜的，那姑娘是云府的四小姐，属下不好下手。”
“云府的？”王掌柜顿住拎着茶杯盖子的手，眼眸微眯，“云府要插手这个行业做什么？”
“云府最近动向如何？”
“一切正常，看着并无来成衣产业分一杯羹的迹象。”
“那就奇了怪了。”他把端着的茶盏搁在桌面上，眉毛拧成一团，作冥思苦想状。
“云四小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再去查查，京城中近日有谁准备开铺子。”
小厮领命，刻不待时退出闻君坊。
云潇同常清正为铺面之事四处奔波，焦头烂额。
“我们只能给这个数。”云潇晃晃竖起的三根手指，不动声色忖量对方的面色。
果然那人摇摇头，咬定原价格不肯松口。
此前已经磨了快有半炷香的时间，既然还是谈不妥，她也不愿再浪费口舌，理理幂篱上的薄绢，抱拳与人告辞。
暖阳融融，常清立于街角张望。
云潇快步向她跑过去，掠起阵阵清风，才浑然发觉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风一吹，脊背便漫上些须凉意。
常清对接上她热切询问的眼，叹气耸头。
她也没谈成。
云潇难免感到不解。因为常清去的是离市中心最远的那家，而且本意只是探探口风，怎么会直接失败？
常清读懂了云潇脸上的茫然费解，主动向她坦白。
“我和那家的房东谈至一半，突然来了个人，直接把铺面给包下了。”
“大抵是我们不太走运。”云潇解了心下疑惑，抖擞精神拍拍常清的肩，“没事，反正我们的目标也不是这两间，打起精神，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听罢安慰，常清深呼吸调整好状态。
没错，隔壁万水长街上的铺面才是她们的最优选。
两个人挽住手一路往万水长街走，一面互相演练待会儿的说辞。
她们背后，小厮正打云潇方才洽谈的铺面出来，牙人送他至门口，春风满面。
小厮叠好手里的地契，塞进胸口的夹层里，一只眼睛注视在她们的背影。
王掌柜说得果然没错，这常寡妇行迹异常，想必云府小姐口中所指的就是她了。
只不过，她身边那位面貌被皂纱所遮，不知为何人。
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有背后那位大老板在，任凭他们发展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终归是掌柜的年纪大了，行事偏谨慎稳妥，由此要把他们身上可能出现的风险通通都扼杀在摇篮当中。
红玛瑙宝炉内的烟气娉娉袅袅，笼着炉顶佛像的光芒，散发出宁静祥和的氛围。
“我们是诚心实意想要，只是这价格……”
“姑娘不妨去外边打听一番，咱们这个价格已经是最实惠的了，真的让步不了。”
房牙人一张圆脸笑容可掬，大耳粉面倒是貌似宝炉上端的佛像，只不过眼里时时闪着与外貌不符的，精明的光。
常清同云潇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即意会。
她眉心紧拢，苦恼之色跃于面上，坚持与他讨价还价。
“小妹年纪小，给价不懂规矩，还望牙人千万莫要怪罪。”
好话说在前头，为前面不甚愉快的交谈铺了个台阶，下一句直入主题。
“师傅辛苦了，可我们两个弱女子也不容易。
倘若我们双方能以刚才的报价为基础，各退一步，自是两全其美之策，不知您对此意下如何？”
房牙人的视线跟随白烟在空气之中飘忽，看起来正在思考这个方案最终的利弊得失。
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辅助他打下手的男子从后室步入他们的会客室，神秘兮兮地凑在房牙人的耳边呢喃细语一通。
他们说得谨饬，云潇二人支耳仔细辨听也没探究出个所以然出来。
那人通报完信息立即撤离回后堂，应当是急着去招待其他客人。
云潇捂住突突跳的右眼皮，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房牙人再度挂上职业微笑，有意无意透露有人要与她们竞争铺面的信息。
“后面有位贵客愿意在我们的报价上，多加两成盘下这个铺子。
当然，我们牙行经营多年，规矩不可破，毕竟先来后到，刻下会以姑娘二人为先。
不省得二位是否愿意加钱与对面竟价？”
“你们这样恐怕不太符合规矩吧？”
云潇轻拍紧紧锁住自己手腕的手，暗示她莫要太过紧张。
房牙人听闻她的话干笑一声，从容应对。
“价高者得，这个社会，一向是这种规矩。
姑娘，可想好了？加，还是不加？”
常清掰手盘算资金，咬一咬牙准备竞拍。
云潇冷静拦住她跃跃欲试的手。
“我们若是加价了？那位竞争者可否还会继续往上叠？”
面对质问，房牙人回答得含糊其词。
“加不加价，全凭客人心意，我们从不强买强卖，自然无法同二位做出保证。”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也不知道最后会以多少钱成交，对面又有实力加几次价格。
显而易见的是，牙行对他们之间的竞争是乐见其成的，拱火拱得越厉害，牙人赚的也就越多。
想通其中关窍，云潇便不会放任常清去和一个不知底细的对手赌。
沉吟片刻，她揪住关键性问题询问房牙人。
“可否打听一下这位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房牙人圆滑得很，没有正面回答她们的疑问。
他往身后那扇门瞄了一眼，确保无人打扰。
“我们牙行不允许泄露客户的个人隐私信息。”
他细长的眼睁大了一点，带着脸侧的大耳朵上下起伏。
“敢问姑娘要这铺面准备做什么生意？”
瞧着房牙人时不时往身后瞟，云潇品出一丝话外之音。
“成衣铺。”她道。
“那就对得上了。”
房牙人起身，不欲再做过多解释，伸手礼貌请她们离开。
“既然二位姑娘心意已决，那就不多加叨扰了。
在下还要接待客户，二位今日就此辞过。”
既得人家发言赶客，她们便不好继续占着位置，当即起身作揖告谢离去。
她们都清楚，方才房牙人的话不止是随口询问那么简单。
他在偷偷告诉她们，幕后的那位贵客，就是闻君坊的人。
房牙子不甚理解这两位女子为何有胆量杠上闻君坊，但是出于他自身经验所感，她们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于是选择顺手卖了这份好，做个顺水推舟的小人情。
在云潇引导之下推出谜底的常清，也不得不感慨房牙人这张憨态可掬的佛面皮下，居然是如此精明多智，长袖善舞，拿云握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