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舒意
日子一日接一日地往前推进,云成川也同往昔重复平淡的生活。
云府上下有序运行,找不到丝毫受影响的地方。
在大多数人看不见的时候,一朵积雨云在他心头,在云府上空愈聚愈浓,逐渐遮天蔽日。
阿爹又开始频繁外出。
云成川不敢去细究,一口气因此淤积在胸口,导致他好几日萎靡不振。
他受不了了!再继续这么待下去!简直就要在府里胡思乱想得窒息了!
云成川左顾右盼一番。
很好,师傅不在。
他拢住四指掌心朝下,招手示意角落的吴语上台。
吴语听命快步走近,低头抱掌。
“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外面帮我瞧瞧师傅走远没,若是没有他老人家的身影,咱就去寻赵弗玩。”
赵弗这小子打从那日回府后,再没来云府拜访过。
加上这几日因为爹娘的事,云成川又忧又愁,脑子乱成一锅浆糊,也没同他联络。
虽然赵弗这人的性子他不是很喜欢,但总归也不讨厌,还是喜欢有人陪着自己玩闹的日子。
“吴语?”
云成川重复喊了几声,吴语才抬起头露出那张满是踌躇的脸。
“二公子,今儿……怕是不行。”
“怎的不行?我们哪次被抓到过?你信我,我肯定在师傅发现之前回来!”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吴语深吸一口气,方才徐徐道来。
“前日我偶然碰见过青木,闲聊之下,他告知在下。
赵公子被罚了,估摸着要在赵府祠堂禁闭一月有余。”
云成川一听,马步也不扎了,更顾不上侦察师傅是否还在,扯着吴语熟门熟路就从后墙翻出府外。
打着拜访的由头,他不出所料吃了赵府的闭门羹。
云成川也不急,蹲在石狮子旁边,用随手捡的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最终在西南角打了个大大的叉。
祠堂中烟雾缭绕,缥缈的白烟欲断不断地向上攀,在半空出被吞噬,不再见得一点痕迹。
赵弗跪在香案前,背部高高地弓起,柔软的布料贴在干瘦脊背上,深深浅浅的凹陷,勾勒出一块块骨头模糊的形状。
他的头抵在交叠置于地面的手背上,天地颠倒,烟气迷蒙,头脑混沌。
赵弗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还在做梦,亦或是还未曾合眼睡上一觉。
瞧瞧他都出现幻听了,这西南偏院的祠堂,何来野猫?
野猫……野猫!
是了!他与大哥云成川的曾经约定的暗号就是猫叫。
大哥说如果听见隔墙长而不断的猫叫,便是他来寻自己。
之前他们好几次都是这样溜出去玩的。
赵弗猛地起身,骤然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往前瘫倒,额头狠狠磕在桌案的尖角上,痛得他努力睁大眼睛。
守在门外的青木听闻异响,一刻都不敢耽误地推门而入,手忙脚乱扶起趴跪于地的他。
赵弗颤手捂住额头,指尖濡染湿热。
这番狼狈模样,不可被大哥见到。
更何况前些日子突发的那些个事件,为了娘,为了他自己,没有机会可以任性了。
在墙角学猫叫叫了大半晌的云成川久久得不到回应,不免有些心焦。
他竖起指头丈量墙高,对着身侧的树干跃跃欲试。
刚双手扣着树皮,双腿使劲儿蹬了两下,隔墙恰恰传来青木的声音。
“是云二公子吗?”
话甫一出,云成川激动地松开树干,忙不迭将脸贴于墙上。
“青木,快叫赵弗出来,我来带他出去玩!”
云成川神采飞扬,絮絮叨叨盘算着今天的游玩流程。
那边迟迟未有动作。
“赵弗?赵弗!你在听吗?”
“云二公子,实在是抱歉。我家公子今日恐无法赴约。”
“为何?”
心中隐隐遑遑,不安化作颗颗尖锐沉重的石块,随着每次说话胸腔的震动上下颠簸,如针入肉。
“赵弗他还好吗?”
“劳云二公子忧心,公子一切安好。”
青木的声线平平淡淡,挑不出一丝慌乱起伏。
云成川松了口气。
“我家公子说,待来日得空了,再履约与您一齐前往郊外。”
“好!你告诉他,说好了,我之前答应过他的,就算背也会背他去郊外。他不能骑马,那我就陪他钓鱼!
大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偌。”
没能如约帮小弟完成去郊外游玩的愿望,身为大哥的云成川败兴而归。
岂知其并非今日唯一一件不顺心的事,云府酝酿已久的风雨,降临了。
云成川是从后院翻墙走的,所以并不知道在他偷溜出去的同时,云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倘若他当时选择走的是正门,便可迎面碰见他爹从马车上下来,还带回来一名陌生女子。
当然,现在也不迟。
自古这种小道消息就传得飞快,哪怕夫人施压全府上下不得散布闲言碎语,仍旧被云成川收到一点风声。
云成川觉得自己真的要炸了,不,是已经炸了,无论是哪一方面,通通都炸了!
滔天的怒和彻骨的痛哽在喉间,连下唇都被他咬出一排血印。
他怒不可遏地浑身发抖,行动比思考更快一步,似一头发狂的小野兽般追踪那名陌生女子的身影。
云舒意身着一袭白裙,戴着白色面纱,若隐若现下,依稀可见林下风致之姿。
父亲走在她身侧,二人比肩朝手扶微隆小腹的阿娘走去。
他的指尖捏得泛白,手心里的烂泥被紧紧压成一团,冰凉黏腻地从指缝挤出。
云成川准头极好,正中云舒意那条洁白无瑕的湘水裙。
下一瞬,他就被狠狠压在地上,下巴不带缓冲磕在泥地里,痛得他头晕眼花。
他以为是父亲,梗着脖子扭头一看,押着自己的竟然是那个讨厌的女人!
云成川气急败坏地就要起身反击,被女子的膝盖用力一顶,又重新被压着贴在泥地里。
“成川!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云成川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泥还是泪,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双靴子占据了大半视野。
他不愿吭声,倔强抬眸对上父亲责备的眼神。
“呀,原来你就是云府的二公子?”
父子俩僵持不下,倒是云舒意率先打破低沉气压。
“阿鼎,你扶姜姐姐先去休息吧,她身子不爽利,莫要磕着累着。
这小孩儿,交给我。”
云将军本意是想亲自教训成川,可转念一想还是夫人的身体更重要。
遂转身带云夫人回屋,末了不忘剜他一记眼刀。
“小孩,根骨不错,只不过和我斗,还不够格。”
“要你管!”
“哟,你小子和你爹年轻时可真不像。
小鬼头一百斤有九十九斤是反骨。”
“他眼睛不好!喜欢你这一口!”
“什么?”
云舒意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愣神就被对方钻了空子挣脱桎梏。
小屁孩凶的很,一边跑还不忘一边撂狠话,只不过那一头一身泥水的狼狈样,可怕没见着几分,倒是有点搞笑。
云舒意掸掸衣裙上的泥,朗笑着朝小豆丁扬扬拳头开玩笑道。
“我不喜欢打小孩。
不过你要是再捣乱,我可是能让我女儿来找你麻烦的。”
听到她还有女儿,云成川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他们居然还在一起生了个女儿!可恶!简直不可原谅!
呜哇哇——心碎了!彻底碎了!
见着上一秒还大放厥词的小孩突然惊天动地地哭嚎起来。
云舒意:现在的小孩这么不经逗的?死了,阿鼎这个老古董不会又要絮叨我好几天吧?
不行!就在义兄府上暂住几天,等事情交待完了,把女儿托付给他。到时候找个借口,两腿一蹬就是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