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下钩
因由上次的突发事件,云府对她们几位小姐出行的看护一律严格了好几等。
本着不给府上添麻烦的想法,同时不喜欢外出被人监视的感觉,云潇决定这段时间先“乖乖”待在府上。
她就这般同云静姝在院中自娱自乐。
云四小姐一只手抓秋千,侧着脸贴在手背上小憩。
云潇蹲在她不远处,捏起一把雪,五指冰凉。
小小的雪人一点点被捏出轮廓,指尖冻得通红,还有些微痛意。
她并不在意,仍全神贯注地刻画细节。
拇指轻轻一旋,捏成一个浅浅的眼窝。
按压成的眼睛大小总不尽如人意,于是反反复复抹平,重塑。
云潇的性子就是如此,决定做一件事情,在未达终点之前,任何艰难困苦都无法停歇她的步伐。
认定了,就尽力走到最后。
心神全然在雪人身上,背后的咳嗽声惊得她肩膀一颤,险些蹭掉雪人的头。
云潇抬起下巴,往后仰头。
真是一个对脖子非常不友好的姿势。
不过在看清来人之时,这些没用的抱怨通通先被扫至一旁。
她噌到一下挺直腰板站立起来,不忘拍掉手上的雪。
“阿兄,你下早朝啦。”一如往日讨好的笑。
云成川没说话,勾勾手示意她到别处再谈。
云潇见状偷偷斜视睨了一眼云静淑的方向,发现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倚坐在秋千上睡觉。
只不过那抑制不住抖动的眉毛,完全暴露了她实则是在假寐。
料想到四妹妹定会因惧怕云成川,一直如此假寐装作不知他的到来。
云潇无奈晃晃头,依着他跟上去。
冷雪压得墨枝低垂。
云潇亦垂着头,一副逆来顺受,任他责骂的模样。
“手伸出来。”
不是吧?还要打手心?
她搓搓发红的指尖,犹豫再三朝前摊开掌心。
手掌被什么物件拍了一下,并不痛。
云潇偷偷用余光去瞥。
竟然是一个荷包?
她真是想揉揉眼睛,莫非她在雪地里久待以至于出现了幻觉?面前这人当真是云成川?
“阿兄?”
见云成川给完钱就想走,云潇立即唤住他。
“阿兄这是何故?”
她托着分量不轻的荷包,小跑至他面前。
“我发了俸禄,这个给你。”
云潇蹙眉,疑惑更甚。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功功功……你脑子里天天都装些什么?”云成川又急眼了,本来他就踌躇许久方才下定决心来寻她。
给完默默接下就好,怎么总是要让他绞尽脑汁想些借口。
呸!什么借口,他云成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需要什么动机。
都怪她,怎么每次明明是好意,倒总显得他无理取闹一样。
不行!他做阿兄的,必须沉稳!
“不就是要功吗?吴语这小子毛手毛脚的,你就代他每日去将我办公的书房打理好。”
云成川眸光深敛,自持稳重。
不过很快他就破了功。
“你那什么眼神?若是每日我下朝之后发现书房没打理好,有你好果子吃!
不许心存侥幸!你知道上次牧离嘲讽我们云府苛待你,多丢我脸吗?
别显得我们堂堂云府还要出个掉钱窟窿里的小姐。”
云成川话说得毒,落在云潇眼里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很好顺毛的。
知他真心并无恶意,她默默在心底道歉。
因为她终究是要利用阿兄来完善自己在齐瑾盛那里的人设。
“阿兄,我知云府待我万般好,可归根结底它就是寄人篱下,我做不到心安理得接下。
上天不会无缘无故掉银子,亲手挣到的才会令我安心。”
真真切切,紧紧攥在手里的,才不用时时刻刻惊忧它是镜花水月一场。
她说的话可能会伤到云成川的心,挚诚如他,绝不允许自己爱护之亲人的真心受到质疑辜负。
可这些的确是她的一些心里话,退一步来讲上一世在云府,这些想法是常年困扰她的心魔。
九岁那年她的阿娘云舒意便撒手人寰,就在两年多前,十五岁的她才被接入云府,对外宣称云二小姐。
当年云潇静默地立在云府外,被将军发现领进府里,夫人将她拥至怀里泣涕涟涟,不住心疼她之命苦。
六年里云潇确实受了许多苦,也学了一身的“虚情假意”。
她不知云府夫妇真实为人如何,不敢断然卖苦,掇拾一番才敢登门拜访。
所以与云将军碰面时,云潇的状态还是颇为体面的。
大小姐云澄惠的名字寄托了希望她有贤德,温婉和慧的美好寓意。
三小姐云澄窈是夫人希望小女儿能够娇美可爱,活泼灵动。
那么她便懂事知礼,柔弱温婉,当一个他们都喜欢的所谓心思澄净的至纯至善之人。
体贴温顺,心思活络,恪守本分,从不逾矩。
云府待她太好了,好到上一辈子的云潇几度愧疚崩溃,甚至于产生想以真面目示人的想法。
曾经的遭遇无时无刻不在耳边提醒她,不可心存幻想,一旦赌错,都有可能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她贪婪且小心翼翼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爱,沉沦其中时也清醒地知道,他们爱的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云潇。
可还是有好多好多次,会让她错生出他们透过那虚假的皮囊,在真真切切地爱着那颗掩饰破碎的心。
他们爱的是云潇,但至于真的是云潇吗?
她不打算也不敢去面对这个答案。
演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人,风险是最低的。
“怎么又哭……”
云潇下意识避开他抬起的手臂,慌乱蹭去脸上的泪水。
对啊,怎么又哭了,一定是近来演戏习惯了,下意识就落了泪,一定是。
云成川其他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男声打断。
“没想到朝堂上那套铁血手腕还能照搬回宅里,不愧是我们传闻中杀敌不眨眼的云小将军。”
齐瑾盛隐在树后听了半晌,找准时机发声。
他从阴影里露出面容,故意缓而重地鼓着掌。
齐瑾盛话虽是对云成川所言,目光却一瞬不眨地越过他的肩膀,直勾勾地觊觎他下意识护在背后的云潇。
他齐瑾盛心动的人,果然与众不同,小意温柔,娇媚可人,今日所表现的坚毅更是令他刮目相看。
风中坚韧的小白花,在他的审美点上深深扎根。
反观云成川这边,已经被他这明目张胆的野心激得气闷,转头一看她一副娇羞乖顺,低眉顺眼不敢与之对视的模样,袖子里的拳头又硬了几分。
他此刻要是能化作那灶上的热水壶,铁定头上直冒白烟。
他本还不信同僚说云潇宫宴上与四皇子举止亲近的风言风语,不过隔日就这么打他脸。
这讨厌鬼果然总是给他折腾闹心事。
气归气,理智还是完全站在事理这边。
他不搭腔齐瑾盛的故意找茬,换了个话头,顺带特意撇清云府与四皇子的关系。
“四殿下可是奉皇上旨意来寻家父谈论公事。”
近年来齐瑾盛大张旗鼓在朝堂上拉拢各式朝臣,自然也频频对云府这棵巨树抛出橄榄枝。
云家父子是何等聪明,坚定不移地守住中立立场。夺嫡之路凶险异常,一旦被卷入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为了整个云府的未来,他们不会选择站队。
这样之后无论是谁上位,都不至于落得被清算全族。
“让殿下见笑了,这是臣的家事。”
云成川表面并无愠意,展臂作出请离他的动作。
“即使如此,那还请同臣一齐去议事厅,家父现下应当还在处理公务。”
齐瑾盛听出他言外之意,并不恼怒,毕竟云府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站队邀请了。
只不过,树大招风,云府这根权名双全的梁柱,怎么可能有在纷争中袖手旁观,得以保全的机会。
一切都是在苟延残喘地耗着罢,待成功将他们架至火上,就不信还能假惺惺地装作清白正直,不归顺于他。
云潇无声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嘴角微勾。
该甩第一轮鱼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