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生散
宫宴已是昨天的事。
牧离下水救人一举为他自己扭转了一小波口碑。
按理来说许兰芝是意外落水被施救，但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这个时代深入人心，她的名声势必会与援救者挂上钩。
但此处遇上牧离就犹如精准卡上bug，牧离毒辣的声名人尽皆知，极大部分人都没有轻易相信他会好心救人。
再者老太师德高望重，一心为国为民，若是再使许小姐的名声与这样一个坏人沾染，他们真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城中百姓皆叹许太师的孙女可怜，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被牧刑案使如此惊吓，听闻当下高热不退，这太师府上已经为此操劳一宿。
牧离不知在民众为怜惜许兰芝私下唾骂他的时候，云潇为他的坏名声能派上用场竖了一个大拇指。
她先前的分析果然没错。
能不让许兰芝受到过多流言诟病，还能与四皇子正面对垒的，牧离当真是千里挑一的最佳人选。
此番成功破坏齐瑾盛俘获许兰芝芳心的计划，云潇心情愉悦地哼起小曲儿。
烛火摇摇晃晃，她的身影也随着在窗纸上扭动。
挖出一勺药膏，细致地敷于手背上。
还未涂抹平，房门就被敲响。
夜色已晚，习惯此刻来寻她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静姝妹妹，进来吧。”
云静姝得了准许，推开门，瘦弱的身躯从小缝挤进来，一只手撑在背后合上门。
她左右打量几眼，几步过来坐至云潇对面。
云潇扶额，这四小姐有每次夜里寻她说话的癖好便罢了，怎的每次都活脱脱一副做贼的模样。
“阿姊，我听闻今日二哥哥又为难你了。”
云静姝扭捏了好一番，才弱弱地询问出声。
“你没事吧？”
见云潇摇头否认，云静姝才卸了口气。
云静姝乃府上姨娘关氏所出，关氏是早年间当今世上赐予云将军的美妾，她膝下仅有一女，也是这云府的四小姐。
同云潇一般，云静姝并不受云成川待见。
在云潇入府之前，云静姝一直认为二哥哥最讨厌的人是自己，直至后面见识到他对云潇的待遇刻薄有过之而无不及。
内敛寡言的她一下子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对云潇的好感瞬息之间攀升至顶峰。
按云静姝的话来说，她们简直就是天选的云成川碍眼二人组！
是云府这棵强硬铁树上长出来的两个软柿子！
再相处的久了，云潇发觉云静姝的性情与她所展现出来的完全是大相径庭。
私底下的她简直就是个话篓子！
就如现下，她两眼发光，又开始给云潇分享今日京城八卦。
云潇习以为常地吩咐丫鬟端了一碟茶点，双手交叠支住下巴，洗耳恭听。
有时候她真想感慨，幸好静姝与澄窈因接触不深仍停留在刻板印象阶段，否则她这里每夜非得吵翻天不可。
云潇就听着她讲，从东街万大婶的狗丢了去报官说是自个儿女儿失踪了，闹得刑案司的柏白清大人领着人找半天，替她寻回来才发现是条狗讲到糖铺附近一家的的小孩贪吃，今日犯了牙疼，孩他娘非说糖铺下毒，又闹到刑案司，整得一众人等鸡飞狗跳的。
云潇听得一脸黑线，趁着空档搭腔。
“牧离这尊大煞神居然能容忍他们在刑案司这般胡闹？”
“他当然不允许啊！”
云静姝一击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方才我忘了说了，听闻牧刑案使告了好几日的病假，今日连早朝都未上。
还有还有，二哥哥今日晨时火气也莫名的大，连参了牧刑案使好几本。
若是刑案使今日未曾告假，只怕二人要当堂唇枪舌战三百回合。”
云潇听得那叫一个瞠目结舌，想来牧离应当是昨儿受了风寒。
可这云成川又是怎么一回事？牧离也喂他吃炸药了不成？
这人就是不禁念叨。
说曹操曹操到。
云潇偏头望向廊上投射到油纸上的影子。
云静姝见此收了声，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略一呆滞，即刻分辨出屋外黑影为何人。
出于内心的恐惧，云静姝慌慌张张地起身，试图找个合适的掩体。
云潇起身将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按回座位，一只手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安静下来。
理理裙摆，云潇打开门缝钻了出去，不忘将门带上。
廊上，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缄默不言。
云成川背着光，云潇难以看清他的神色来判断此行的目的。
她实在忍不了了，率先开口道：“阿兄可是有何事？”
在云潇的视角里，她打破沉默后，他原本紧绷的站姿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一个物件从他掌心抛出，被云潇稳稳接住。
她不解地举起手里的东西，借着月光去分辨。
似乎是一个小药瓶？
“这是？”
“是之前陛下赐给我的千生散，抹的你手足够了。”
“如此贵重之物不……”
“说了给你就给你，那么多话烦人！”
眼见云成川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云潇哭笑不得。
这小子怎么每次关心别人都如此别扭。
“阿兄，我用不着这个。这是陛下赐给你的，你行军打仗用得着。
我又不流血不掉肉，哪里需要这么好的药。”
“那也留着。”
月光照得院里的雪晕出丝丝白光，荧荧映在她那双含笑的眸子里。
那句“我们云府从不缺御赐之物，在外被欺负了不会以他和爹的名头压对方，这么蠢和谁学的？”卡在喉头，被他生生咽回去。
云成川扬起下巴，有意避开她的眼睛。
他朝云潇摊开手。
“东西给我。”
“我说的不是千生散！”
云潇不解，“那阿兄指的是何物？”
云成川深吸一口气，心下一横道：“你那日站在我门前不是有东西给我吗？”
此话一出，她恍然大悟。原是讨要那日未给出的生辰礼。
“阿兄，那不吉利。”
“往年都送，今年反倒觉得不吉利了？”
“那不一样……”云潇绞尽脑汁，试图讲道理说服云成川。
“阿兄你往年拿到我的礼物，最后也是丢了。既然如此，我送与不送都没什么区别是不是？”
“我哪年丢……你准备好送我的东西，赠送了就是属于我的，我的东西自然可以随心处置。”
“所以丢弃也是属于处置的一种？”
云成川凝眸看她，对云潇的话不置可否。
“我的礼物，还给我。”
他摊开的掌心又向前一寸。
云潇腹诽他这学的什么歪理，可也只得妥协地从随身荷包掏出那块小型的玉质摆件。
云成川连拿带抢地抓过摆件。
“又是玉的？”
“阿兄若是不喜欢随意处置皆可。”
云成川哼了一声，一脸嫌弃。
这死小子要不是她调查过他喜玉，还真得被他装模作样骗到。
云成川给了药，又拿回礼物，心下轻松，迈步回房。
没走几步，他骤然扭头吓了在身后做鬼脸的云潇一跳。
“阿兄还有何事？”
云潇讨好陪笑，祈祷他没有瞧见刚刚的小动作。
好在云成川脸上并无怒色，反而好意叮嘱。
“你房里那位也最好尽快回去，免得又挨关氏的罚。”
待他彻底离去，云静姝才悄悄探出头来。
云潇瞥了她一眼，似是自言自语。
“其实云成川他不坏。”
“但是二哥哥他讨厌我们！”
“嗯。”
是啊，云成川讨厌她们。
因为性情直爽，在感情方面，云成川永远像一团肆意的火，喜欢和讨厌从来都不会加以掩饰。
但就算再讨厌一个人，那个人若无错处，他也绝不会故意虐待欺负对方，讨厌就是讨厌，对他来说，也只会止步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