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兵过如篦
第二天一早，吃过了简单的早饭。李稷披上薄棉衣，双手一揣，坐在自己的屋里卷起了旱烟，乐乐呵呵地看着对面的人———一个眼睛微蓝，头发隐约发黄，正往嘴里塞肉的年轻人，“我说，你慢着点儿，大早晨的，吃那么多肉，你不嫌腻得慌啊？又不是不够吃！”
“哥啊，护矿队的伙食……吧唧吧唧……可比我们学徒好多了。”吉恩一边吧嗒嘴一边说。“大哥就当我开心，给自己庆祝一下。”吉恩叼着一块肉，说话都含糊不清。
李稷信他的话，吉恩从两个月前到矿上，就张罗着要进护矿队，这下算得偿所愿了。
“你个二毛子啊！”李稷拿这个混不吝的家伙也没招儿。
吉恩是华夏与北边儿罗刹国的混血，父亲是跑药材的商人，母亲则是罗刹国那边的小贵族。当年，吉恩的老爹吉老爷子，估计是比较帅呆了，加上买卖人的油嘴滑舌，愣是把吉恩老妈骗了回来。这小子不像杨中兴那样来矿上只是为讨生活的，他的家境绝对是中上之家，来矿上更像是学艺偷师的，只因为他老爹想在煤炭生意上也吃一口，又对这行当了解不多，于是乎把儿子给舍出来了。
吉恩是李稷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另类，他对李稷从来都不会低三下四的说话。可以说，整个矿上，包括王家父子在内，除了吴二虎，就数吉恩对李稷最不客气了。这让李稷在跟吉恩的交往中轻松许多。同时，吉恩身上体现出的价值也很吸引李稷。他和父母多次往返华夏与罗刹两国，还在罗刹生活过几年，加之吉恩老妈小贵族出身的地位，他家在那边有着还算宽广的人脉，且一家三口都把两国语言说得贼溜。反正双语无缝切换骂街没问题，李稷就听吉恩这样骂过。
“你到这边，先帮我做武器采办吧。工钱，和杨中兴罗四海他们一样。行不行？”
“行，工钱不少了。我爹都给我开不上那老些钱。队长，这是看上罗刹国的枪了吧？”
李稷一挑大拇指，“特么的，跟聪明人唠嗑儿就是省事儿。”
“队长，这事儿吧，我都替你着急，但以前我不是你这边儿的人，掺和太多了不好。这么说吧，他们罗刹国那边，现在也乱了套，沙皇被革新派打得满脑袋包。趁这个乱局，你得多赚点儿便宜才行。”
这话让李稷来了兴趣，凑身过去道：“别卖关子，仔细说说看。咋占便宜？”
“那头儿现在忠于沙皇的人，已经四散溃逃了。那些牛逼人儿咋整咱不知道，就说我姥爷还有那些舅舅们，前阵子还给我妈捎信儿，说要是那些大老爷们再干不过革新派和民军，他们就准备来这边儿保命了。听说民军老狠了，抓到支持沙皇的人，都得被砍脑袋，连家里的小孩儿都不放过，养的猎犬都拖出去开膛。”吉恩说得唾沫横飞，“所以我姥爷他们一家，最近也给我家传信儿，让我们帮着打探打探，看看来了这边儿以后，能有啥活路呢。”
吉恩顿了顿，又喝了杯格瓦斯饮料，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马上给我那些舅舅去信儿，一是让他们赶紧过来；二呢，是让他们变卖家产，多收集些枪啊炮啊之类……嗝……”
吉恩说着说着，打个饱嗝儿，这货是真没少吃。
“还有，我那些舅舅都是在军队服役的，最好是能带点儿他们的手下。可以给你打下手儿，帮你训练军队。先说明白啊，别看我是二毛子，但我在感情上，绝对是咱这边儿的。但是得承认啊，这大赞朝，是枪枪造不了，炮炮造不了。那军队，那训练，跟人家罗刹国也比不了。我看啊，也就队长您这训练……跟老毛子比，敢说只强不差。您看，我这想法，合您胃口不？”吉恩笑着问道。
吉恩的这番话，对李稷来说无疑是喜从天降，连连拍着桌子喊好。他想了一会儿，又问吉恩：“你姥爷你舅舅他们，能不能找些会修理枪械的人，要是能造枪的就好了。”
“不用刻意找，我大舅就是罗刹远东兵工厂的技师总监。估计他再带些人问题也不大。但是还有个事儿，造枪这玩意儿，光有人没有用，还得有设备和原材料。这个，我舅舅他们恐怕没法解决，那玩意儿太大了，还都在工厂里，不好弄。而且钢材原料这东西，不能太指望别人，您还得自己想办法。”
李稷当然知道吉恩说得对，可是他现在哪儿有这个条件。只能慢慢再琢磨了。吉恩给他带来的，已经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想到这儿，李稷起身走到吉恩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一口吃成胖子的，让你的舅舅们多带些武器就好，我的钱如果不够，还可以用粮食，用白酒，甚至用矿场和酒坊的股份来交换。”
吉恩“嘿嘿”一笑，也拍拍李稷肩膀，“大哥，别耽误时间了，借匹马，我回家一趟。赶快让我妈找人把信儿传过去。”
……
李稷是极为器重并信任吉恩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也会轻易信任吉恩的罗刹国亲戚。身为东北人，他对北方邻国的印象，并不比对临近的岛国和半岛国更好。哪怕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极端，但在家国利益上，李稷依旧奉行着“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原则。所以，如果吉恩真能把他这些罗刹亲戚弄过来，他会重用，但一定得有所辖制。正所谓“疑人要用，用人要疑”……
一上午时间，李稷除了委派杨中兴安排招待本镇商贾的宴席，就是在思虑一件事情——去哪儿尽快搞到枪。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吉恩一个人身上。此前掠夺了三个小匪帮后，李稷弄到的银钱就足以把队伍扩充到一百人以上，但没有装备，他就只能延缓了。即便就现在这几十杆枪，训练的几个月也把子弹消耗了个七七八八。真是，太头疼了，枪支弹药，连抢都没地方抢啊。附近的土匪都没了，太远的，现在贸然去打，风险实在太大，最后李稷索性不想了，先跟镇上的商贾把银子收上来再说吧……
还没到午时，让李稷尴尬的事情出现了，杨中兴有些慌张地进屋告诉李稷，商贾们来不了了。
不是商贾们不给面子，而是镇子惨遭血洗，商贾们死伤一片，还被抓走不少。
“什么？妈的。哪伙儿土匪的人干的？”李稷大怒。他以为自己已经把附近百里内的匪帮赶尽杀绝了，正自我感觉良好呢，没想到被人钻了个空子。
“队长，不是土匪，是白江县城里的部分府兵和衙役。”杨中兴道。
李稷听罢，整个人愣了一下。他的记忆里，军警里或许偶有败类，但总体上这个群体肯定是服务于老百姓的。可这个时代，真是兵过如篦，匪过如梳。很多时候，衙门中人比匪寇更可怕。
李稷已经无力愤怒了，抬头看了看杨中兴衣服上有血，“你这是怎么弄的？”
“咱们有两个兄弟去镇上采买宴席用的熟食，正好遇到了衙门的人劫掠杀人，他们去阻止，但对方几十个人，他们干不过，被打伤了，让镇上的人给送回来了。这血是刚才帮忙抬他们时蹭上的。”
“伤的重吗？”李稷咬着牙问。他的队伍就这三十几号人，训练出来不容易，而且选的也都是心怀正气的人，长期相处更是感情浓厚。此刻的李稷，无法克制地动了杀心。
“挺重的，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对方知道两个兄弟是护矿队的人，许是有所忌惮，没下死手。”
人的名，树的影。护矿队在这方圆百里，应该也算有一号了。周围原本一些小匪帮都已经被他们吓跑了，搞得李稷想抢他们一票都没抢着。哪怕衙门兵卒，遇到护矿队一般也是退让三分。
“先不说了，你去跟东家说一下，宴席照旧，矿上工人里有想加入护矿队的，我请他们吃席。我得先去趟镇上，看看到底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杨中兴领命而去后，李稷点了五个队员，一行人骑上马匹，直奔镇子。
府兵衙役劫掠，那他们的最后一点儿合法性都不复存在了。李稷在马上一边颠簸一边思索，嘴角不禁现出一丝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