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皎洁而淑清
岑延恩十岁时说过一句：“那是我妈坐的”。
这么多年的家宴，冯婉一直不能坐在门匾下那个属于女主人的空座。
于是，冯婉更像是一个情人，一个有着结婚证的管家。
“累了就找其他位子坐，怎么？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岑安带着嘲讽意味的话音刚落，坐在左边二三位置的两人对看一眼。
岑延康看向岑安，眼里满满的恶意，眼里写满了当初你怎么没跟着一起死。
冯婉怎么进的岑家，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
岑安感受到斜对面的视线，与他对视，嗤笑一声，眼里满是恨意，她的嘴角微撇，小幅度摇着头，语气里带着嘲讽。
“岑延康，你也一样。”
岑家家训第一条便是：长幼有序，兄友弟恭。
自从八年前，岑家两兄弟的兄友弟恭彻底被打破，心不和、面也不和被摆上台面。
岑敬文对不起岑延恩，让他小小年纪没了母亲，连带着同样没有母亲的岑安也容忍万分，哪怕她不敬她二叔岑延康。
但当岑延康不敬岑延恩时，岑敬文会家法伺候。
岑延康站起身来，想到了什么，复又坐下，神情放松。
“安安，你说你妈妈看到现在的你，她是什么心情？”
砰，三盏青瓷茶杯被人使劲一丢，砸向岑延康。
其中一盏正正好砸在他的脑袋，血迹流出，瞬间从他的脸部滑下，滴落在把手处。
他对面的孙婷立马抱住岑瑞祐，没发现岑瑞祐脸上闪过的兴奋。
岑延恩站起身，抓起岑延康的衣领，拳头一扬。
岑延康嘴角立刻渗出血迹，他舌头顶着口腔，立马反击。
二人厮打起来。
“住手。”
岑敬文拍桌子的喊话声被两人自动消音。
岑延康头脑晕乎，一时不察被岑延恩推倒在地，两人互掐着彼此的脖子。
周围的人连忙拉架，一时间混乱无比。
岑安走向前去，捏着岑延康脸颊的两侧，弯下腰，及腰的乌黑长发扫落在木制地板，低下头，嘴唇靠近他耳边，语气冰冷。
“岑延康，你跟你母亲还是不一样的，毕竟，你想要的，这辈子都没可能，当然，早点进入下辈子还有胜算。”
“废物。”
废物二字在耳边响起，岑延康青筋暴起、使劲一推，将岑延恩推倒在地，大口喘着空气，翻身坐起在地，眼神狠厉、盯着岑安。
岑安轻笑，缓缓吐出一行字，“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在意这两个字。”
她慢悠悠的站起身，掌心向上，一条毛巾递过来。
她擦了擦手，将带血的毛巾扔在地上，略带嫌弃，“真恶心。”
冯婉皱眉看向岑安。
岑安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歪头，眉头轻挑，面露无辜。
“够了，还要因为一件无凭无据的事闹多久？”
岑敬文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他看着挂彩的二人，面露怒意，“去祠堂跪着。”
冯婉面露惊讶，“敬文，先让医生过来瞧瞧吧，俩孩子都伤成这样了。”
岑延康率先起身，没有理会冯婉的求情。
岑延恩自然更不理会，他站起身离开了此地。
两人齐齐来到祠堂跪下。
分庭抗礼，泾渭分明。
每当空闲之时，岑延恩总会想起岑安的母亲，那位去世时才28岁、怀着孕的妻子。
“你的名字为什么是延恩啊？”
“延是我们的辈份。”
“恩，因心。”
“因心而起，所做之事皆出本心。”
“那你呢？”
“我？”
“姜淑清。”
“中皎洁而淑清。”
与她的回忆盘旋在岑延恩脑海久久不能忘却。
八年前车祸那天的回忆在他和岑安的脑海中格外清晰。
那时，她还不叫岑安，她是岑瑞柠。
有木可依，宁静致远。
十二月二十日，小雪，忌外出。
七岁的岑瑞柠穿着粉色裙子、白色打底裤，乖巧地站在姜淑清身旁。
姜淑清对着镜子，不时的拿起衣服，比对着她自己。
“妈妈，你穿什么都很美。”
姜淑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轻点了岑瑞柠的额头，“安安，你这是和谁学的，小滑头。”
岑瑞柠嘟嘟嘴，“爸爸也这么说。”
她顿了顿走上前，手放在姜淑清鼓起、已经六个月的腹部，含着期待，笑弯了眼睛，“以后弟弟也会这么说。”
姜淑清穿着连衣裙，拿起一件灰色大衣试了试，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又走向镜子前照着牙齿的岑瑞柠。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万一是妹妹呢？”
“一个月前报告里显示的是性别男呀，不过，是妹妹我也喜欢。”
岑瑞柠张大嘴巴，用手将自己的上唇拨开，舌头顶了顶有些松动的牙齿，皱起眉毛。
“妈妈，牙齿掉了是不是就不美了？”
姜淑清凑近她，捏捏她带着婴儿肥的笑脸，又揉了几下。
“是啊，不美了，怎么办呢？我的小安安。”
岑瑞柠伸出双臂，环抱着姜淑清，哼了一声。
“不美了，我也是你的女儿。”
叮叮叮，手机闹铃响起。
“走吧，我们美丽的安安公主，和妈妈一起给爸爸布置庆功宴吧。”
“这次的会议对你爸爸很重要。”
“庆功宴结束，爸爸就要去别的城市了。”
“时间短，任务重。”
“我们要给爸爸一个惊喜哦。”
姜淑清拿起车钥匙，牵起岑瑞柠的手，打开车门，缓慢行驶。
不远处，一个身影迟疑着，从面包车内走下来。
紧接着，面包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希和公司会议厅。
“大哥，听说大嫂开车带着安安提前去酒店等你一起庆祝，路上车多，当心，可别出什么意外。”
大学毕业一年的岑延康，看向身旁意气风发的男人。
岑延恩眼神变得凌厉，手掌渐渐握成一团，“什么意思？”
“大哥现在赶去说不定还来的及。”
唰，雪白的纸，击落在岑延康脸庞。
岑延康笑意不减，看着不断打电话、不顾岑敬文阻拦、大步往外走的岑延恩，他的心里闪过一丝快意。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四次过后，岑延恩收起手机，打算往外冲。
忽然，手机响起，来电的是陌生号码。
他动作一停，呼吸一滞，没来由得开始恐慌。
他的手脚开始冰冷，神色变得恍惚，大脑一片空白。
岑延恩握着手机的左手不断用力。
他看着接听键久久未动。
铃声接近尾声时。
他犹豫着，滑开了接听键。
“延恩……是我”，姜淑清微弱的呼吸声从耳边响起。
岑延恩心脏骤停，眼里出现惊恐。
他迈着发软的脚步往前跑，“淑清，你别怕，我马上过来。”
“别过来。”
他脚步一顿。
“不……不能……功亏一篑……”
岑延恩眼眸微垂。
一滴水落在他的鞋面，又从他的鞋面滚落在地，被摔得七零八落。
“我看见……一个……男人……下车……”
“拿了……刀……”
岑延康抬眼，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滴落，心中无限悔意。
岑延恩抬脚快步走向电梯，连按着向下按钮，脚不断地踢着电梯门。
“我……爱……你……”
“好好……保……护安安。”
岑延恩眼睛红润，轻声说道，“淑清，我也爱你，很爱你，你别睡，别睡好吗？”
“答应我。”
他沉默，脑中全是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电话那头传来急切声，“快点，除颤器。”
“我答应你。”
“叮——”
手机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