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周镇戒严。
除沙流寨的海贼和周镇本地人之外，其他海贼与外来人一律不准在周镇停留。同时家家闭户，店店关门。
码头上停着一圈海船，只留了一条通道。
周中站在为首的海船船头旗下，脸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的折扇都没顾得上展开。
李西匀横握他的长锤，就站在周中身旁。他盯着远方海面，气势全开，仿佛只要对面过来一个人，他立刻就能用手中锤给砸得脑袋开花。
视线范围之内，空空荡荡，只有茫茫大海。
但周中清楚得很，就凭杨宏明目张胆的在周镇发朝廷的招工告示，之后他就如此戒严，想必远处得有不少船正密切关注着周镇动向。
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那个靖海王到底多大的胆子，敢来他的地盘上撩拨虎须。
巳时将到的时候，海上才远远过来一条船。上头飘着的并不是朝廷的军旗，而是海王岛的海贼旗。
海王岛的船长驱直入，在通道前停下。
楼自牧与宋时站在船头。他们身后不远那张专属韩淮临的罗汉床上歪着的不是它的主人，而是头一次坐船晕得七荤八素的叶迟。
周中扬声：“阳小郎，今日周镇不接外客。”
楼自牧笑得意味深长：“今儿个我可不是外客。”
周中皱眉：“你也是被那劳什子靖海王给约来会面的？”
宋时“噗”的喷笑，以至于呛咳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急喘。
楼自牧无奈的给宋时拍背：“怎么这么不小心。”
宋时摆手，低着头耸着肩抖得厉害，生怕当着周中的面就笑出来。
周中挥手让自己这边的船让个位置：“阳小郎停那儿。这道儿给朝廷的人留着。”
“不用。”楼自牧拒绝。径直让船堵在沙流寨围船留下的最后缺口那里。
周中惊疑不定，有点不太明白楼自牧这做派：“阳小郎，阳大当家，就算你也想给朝廷的人一个下马威，也要有个先来后到？”
楼自牧仰头看看天，云淡风轻：“周中，巳时已至，我们还没坐进海望楼里。所以这会谈是要取消了？”
周中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有个念头，却不敢确定更不敢相信，厉声喝止：“阳小郎，这玩笑可不好玩。”
韩淮临眼看叶迟又快在船上被晃悠吐了，非常想脚踩实地让叶迟缓缓，索性出声：“周大当家，靖海王名楼自牧。”他指了指楼自牧，又指了指自己，“润州水军都统名韩淮临。”
周中终于得以确认，急得往前走了一步，差点一脚踩空，还是李西匀拉了他一把才把他拽住。周中却浑然不觉：“你们海王岛就是润州水军！难怪海王岛从不收人，更不吞并。”冷冷的盯着楼自牧与韩淮临，眼神如同淬毒，“两位官家，你们倒是把我们骗得好苦啊。”
楼自牧没搭话，只是再问：“周中，这会谈还谈不谈了？”
周中气笑了，恨不得把楼自牧咬碎了：“谈！为什么不谈！咱们的的确确得好好谈谈！”
整个周镇里鸦雀无声，别说人，连个鸟儿影子都没。
海望楼是整个周镇唯一还敞开着门的建筑。
海望楼里，整个大堂都被清空了，只剩下正中一张桌子。
楼自牧向着主位走去，周中却抢先坐下。
楼自牧挑眉，勾着手指叫来店里候着的伙计：“取个长条桌来，重新摆。”他转向宋时，“小蜗牛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谈判，是说对坐两边掰扯是吗？”
宋时瞥见周中那眼瞅着就青得发紫的脸色，很不想火上浇油，拉着楼自牧的手劝：“周大当家人挺好的，你别故意气他。上次要不是周大当家帮忙，咱们连周镇都出不去。”
楼自牧这才勉强被顺了毛。
韩淮临耷拉着眼皮看见伙计摆好了长桌，托着脚踩棉花的叶迟率先过去安置人坐下。
周中只能寒着脸与李西匀一起坐在楼自牧等人对面。
一时雅雀无声，谁也没先开口的意思。
悄无声息的跟着宋时的东风与远望却忙碌起来。
他们两个每人背上都背着个双肩包，此时都在圆桌那边打开，取了里面的东西出来。
东风在桌子一角燃了熏香，很快香气氤氲而起，给海边沁凉的空气带来一点暖香。之后用自带的茶叶茶具沏茶，一番行云流水的茶艺表演赏心悦目，光是让人看着都能慢慢沉静下来，再将茶水挨个奉上，更是让人享受得舒心。
远望则挨个在几人面前放上一支卷轴，一支带着笔帽的毛笔。然后自己坐在长桌的最末端，也打开一支卷轴，拿起毛笔，看起来就像个文书一样随时准备记录。
望着面前被东风恭敬奉上的茶水，周中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阳小郎，你还真是个王爷做派。”
楼自牧扬眉而笑：“周中，重新认识一下，本王是官家亲封靖王、签署枢密院事楼自牧。”
“在下明威将军、润州水军都统韩淮临。”韩淮临打着呵欠象征性的跟了一句，“行了，拽得差不多了，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自打两边坐好，他们出声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远望提笔唰唰记下。
周中注意到，远望并没有一套研墨的流程，那毛笔自然就可以出墨，写起来流利顺畅。
他略垂眸，查看里面的毛笔，果然与远望的是一样的：“看来官家们最近还挺有闲心，有空弄这些花哨的小玩意儿。”
“虽是小玩意儿，却很是便利。”楼自牧骄傲得很，“我运气好，得了一位了不起的本事人。颇做了几件在京中起因轰动的物件。这笔也是他想出来的。”
宋时在旁边被夸得满脸通红。
周中摇摇头，打开卷轴，就见里头是一份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契书。
最前面显眼处就写着，沙流寨并入咸渊水军，周镇重归朝廷管控，由朝廷派人下来治理。
周中拎起契书，指着那两条冷笑：“靖海王，你们这些官家胃口还真大啊，也不怕吃撑了。”
楼自牧混不在意：“你也可以等我带兵把海贼都清剿了，亲自把周镇拿回来。不过到时候，你和沙流寨还是什么待遇我就管不着了。”
周中自来知道“阳牧”骄狂，如今更是深有体会。不过他也不打算惯着，“据我所知，方家寨近来出现一条新船，如今在这边的海上，可以说碾压其他所有势力。你们海王岛现在可比不上人家。”
楼自牧不以为然：“方家寨那个船匠我知道。不过我们有更好的。说来昨天你好好招待了杨宏，没让杨宏缺零件的回来，我还没感谢你呢。”
周中不以为意：“比起打打杀杀，我更是一个商人。明知道没利益的事，我也不想弄得太难看。”
楼自牧笑笑，他随意的抬手勾了勾：“不管怎么说，这个还是送你这位商人当谢礼吧。”
安静无声的东风便取出一只海船模型放在周中面前。
宋时认出，那正是他原本要送给楼自演做赔礼的，当时被楼自牧抢走说有用，原来就是用在此时。
那原本是立体拼图，装在木匣子里时是一片片的木质零件和拼接使用的工具。可以让孩子自己动手拼接制作。也是供给男孩儿的顽器。其实在他和叶迟离京之前，寸心顽器铺里已经上了简易版本。
楼自牧给周中的则是拼好的，由宋时亲手制造，更复杂，也更具有实际战船的参考意义。
这是一只楼船模型，不过与传统楼船不同。楼船体积大，其上楼高，载兵数量多，几乎如同水上的城楼堡垒，在无论远近攻击都极为有效。但也正因为楼太高，所以楼船扛不住海上风浪，更适合在内河作战。
宋时便在楼船两侧加装浮箱，拓宽楼船船体，让楼船在海上也可以行驶作战。远海风高浪急的地方不好说，近海作战这楼船几乎是打不沉撞不坏的无敌存在。
周中好不容易才按捺住颤抖的手，不让对面看出端倪。他心里沉甸甸的，一旦这种船造出来，只凭沙流寨就没了与朝廷抗争的能力。而楼自牧既然敢拿出来，就说明他们有足够的本事自信造得出来。
凭着方家寨和海王岛如今都显出的造船优势，这海上终究还是这两方争夺的天下。他终究还是要选择一方的。
这让他颇有些不甘。
宋时见周中脸色不好，忙开口：“这契书后面还有一些内容，周大当家再看看。”
后面所写，是宋时亲自拟的。沙流寨的船匠如果愿意加入水军新船坞，一律以高薪聘请的形式为新船坞工作。若有一日不愿意做了，也可以随时解聘，自行离开。
对于周中来说，这几乎等于把水军新船的技艺手把手教给他们，还让他们可以自己离开另外给别人建造。
这一番诱惑很大。
但还不足以让周中下定决心。毕竟按照契书所写，他的损失远比得到的实惠更大。他推开契书失望摇头：“沙流寨不接受招安。至少现在还不行。你们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