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宋时明明已经看见周中动心了,没想到还是被拒绝。他眼巴巴瞅瞅楼自牧,又凑到叶迟身边,小声问:“叶哥,你晕船好点了吗?你再不说话,咱们就要被赶走啦。”
叶迟撑着脑袋,勉强压下不断翻涌上来的干呕和眩晕,哑着嗓子嘟囔:“姓韩的哑巴了?我的意思他都知道,他怎么不说话?”
宋时探着脑袋越过叶迟看向韩淮临,无奈的向叶迟汇报:“韩大哥睡着了。”
谈判桌上你来我往风起云涌,都被韩淮临当了催眠曲,事不关己的睡起了大头觉。
叶迟气得都顾不上自己难受,扭头一脚狠狠踩在韩淮临脚上。
宋时吓了一跳。
没想到韩淮临连点应激反应都没有,明显习以为常,掀开半边眼皮,伸了个懒腰:“怎么着?是要走了?”
周中冷眼瞧着对面四个人的闹剧,倒也没急着赶人走。
对面四个郎君,对他来说都青嫩得跟春天才发芽的草木似的。
只不过楼自牧与韩淮临是松柏桦杉,别管是轻狂还是懒倦,都是虽有稚嫩但已带风霜,昂然兀立。
宋时最小,很像厚藤。看着柔软新嫩,实际上却颇有韧性,在不为人所注意的时候便爬了一片,还开出鲜亮的花来。
头一次见的陌生郎君乍一看就是一束金色的美人蕉,黄灿灿的晃眼睛。但大概是因为晕船病恹恹的,一直也没什么表现,于是除了好看之外还没法看出更多。
难受得一点都不想表现的叶迟使劲剜了韩淮临一眼,也不指望人了,抚着胸口对周中说:“若我是周大当家,也无法被这么一份契书说服。这种没用的东西不如直接撕了。”
“哦,对,撕了。”韩淮临明显心不在焉,懒洋洋的附和。
宋时扶额,突然开始怀疑韩淮临跟过来的意义所在。
周中非常没有诚意的鼓掌:“看来你们之中还是有明白的人,也不都是一味自大。”说到“自大”两个字,意味深长的看向楼自牧。
楼自牧完全不以为耻,恍若未闻。
叶迟怕抬头就晕,只能低着脑袋恹恹说话:“周镇回归朝廷掌控,这个不能变。周大当家是聪明人,这一点一定见得明白。不过沙流寨并入水军这事,我倒觉得没有必要。”
周中确实明白,也不执着周镇。他之所以执掌周镇,为的还是能有一块让他安心的地儿好好做生意。毕竟别人的地盘,都已经不是乱可以形容的了。
但不将沙流寨并入水军,还真是周中没想到对方会说出来的话:“沙流寨不并入水军,这位郎君的意思,是我沙流寨可以继续存在下去?怎么,你们是想养一批与你们合作的海贼?”
“不可能!”宋时对此的反应极为激烈,他盯着周中认真的说,“咸渊不接受与海贼共存,不让出一寸海疆。这是原则问题,绝不妥协。”
楼自牧把胳膊搭在宋时肩上,揽着人附和:“对,小蜗牛说的都对。”
周中好笑的问宋时:“小郎君,你当着海贼的面说这话,不觉得奇怪吗?”
宋时大大方方与周中对视:“我记得第一次见周大当家的时候,周大当家自我介绍是做生意的。刚才,周大当家也自称商人。所以,周大当家,你是海贼,还是商人?”
周中语塞,半晌苦笑:“若能好好当商人,我何必要做海贼?”
叶迟就着韩淮临的手喝了口茶,终于又提起点精神:“这正是我在这里的原因。也是我要与周大当家谈的。”
周中看向叶迟:“周某敢问,这位小郎君是做什么的?”
叶迟没先回答周中的问题,只虚着声音吩咐:“姓韩的,我的东西呢?给周大当家看看。”
韩淮临在自己身上掏了掏,取出本册子丢向李西匀。
李西匀抬手接住,递给周中。
周中怀着疑惑打开,越看越是心惊,差点打翻面前的茶杯,惊得声音都变了:“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个!”
叶迟慢吞吞的说话:“这是周大当家在东南外藩走私倒卖的账册。应该只是一部分,不过看得出来,利润丰厚。周大当家倒是不虚自己的商人之名。”
周中丢开账册,双臂抱胸。
“我这里有个机会,可以让周大当家以后不再走私,而是堂堂正正的与外藩做买卖。”叶迟抬起头,挂上商人的微笑,“在下领市舶司使事,叶迟。如今主管咸渊开海禁事宜。周大当家,你愿意做咸渊市舶司首位被官家承认的大海商吗?”
周中瞪大双眼,惊站起来,身后椅子被他拖出长长的声音:“当真?”
叶迟笑着,声音絮絮,低语如鬼声,充满诱惑:“有了朝廷支持,以后你就可以把生意铺到陆上,做得更大,积攒更多的身家。怎么样,对你这位商人来说,是不是比并入水军更划算?”
周中站不稳,跌坐回椅子,喃喃:“开海禁?朝廷真的要开海禁?”
叶迟但笑不语。
“开了海禁,周大当家的生意不仅可以往东南做,还可以往更远的地方去。”宋时亮着眼睛,也开始画大饼。
“更远的地方?”周中空茫的目光转向宋时。
“往西走,去那些长得奇奇怪怪,有着白皮肤红毛绿眼睛的外藩去。”宋时在京城的时候也查过史书,发现昭原同样有一条丝绸之路,与西方的通商同样历史久远。
周中这才回神,失笑:“小郎君想太多。往西边走还是陆路妥当。海上还不行。”
“海上不行,是因为没有适合的船。”宋时对此最自信,他指着契书的后半部分,“新船坞要造的就是适合的船。周大当家,成为连接海上丝绸之路的第一人,你觉得这个名号,够不够你名留青史?”
周中麻了。
这几个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块块大饼往他头上扔。偏偏他还受了蛊惑,垂涎三尺,甚至忍不住跟着一起憧憬起来。
他终究摇头叹气,推开面前的契书:“按照你们这回说的,再写一份吧。”
宋时开心的把眼睛弯成月牙。
海王岛的船从周镇码头上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叶迟一上船又吐得天昏地暗,宋时赶紧给叶迟喂了晕船药,由韩淮临配着去船舱休息了。
为今日收获雀跃的宋时还没消去兴奋劲,就在船头跟着楼自牧下五子棋,顺便连输十把,气得宋时掀了棋盘。
正在俩人打打闹闹的时候,海平面上出现一艘大船。
那船长近三十丈,宽十丈有余,耸立在海上,威势赫赫,呈碾压之势。更可怕的是速度。
明明才刚被发现没多久,那船就破海压浪而来,目标显然正是海王岛的这只中型海船。
宋时与楼自牧立在船头,看着那船行进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头。
虽然船上有巨大的风帆,但从风向风力来看,仅凭风帆绝不可能有现在的速度。而船下水面起伏也不正常,船两旁打起的浪花更细碎激烈,像是被什么绞碎的。
不过全部这些,都不如一个特征显眼。
那艘大船上支起几个烟囱,正往外冒着烟。
甚至都不需要看旗帜,宋时就能断定那是方家寨的船。一艘蒸汽动力的大船,只会出自王客知之手。
宋时紧紧攥住楼自牧的手,几乎把指甲掐进楼自牧的手心里去,他的紧张忧虑如此明晰的传递过去。
楼自牧感觉到宋时在打寒战,头上却不停的冒着汗珠儿。他连忙把人搂在自己怀里,从远望手里接过斗篷,整个把人裹紧:“小蜗牛,别怕,我在呢。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你也绝对不会再被他们抓走的。”
宋时惶恐摇头:“不是,我不是……”他发现自己几乎没法把话说利索,牙齿不停的打架,颤得厉害。他转头埋在楼自牧怀里,恨不得把自己与对方融为一体,来确认对方安好。
楼自牧轻轻摩挲着宋时的后背,再望向方家寨的船时便是杀气四溢:“放心,小蜗牛,所有敢动过你的人,我一定把他们全都弄死,让你此生再无阴霾。”
宋时按住楼自牧,仰起头:“我不是怕方潮,我是怕……我怕方潮会,害了你。”
王客知说过,靖海王是被方潮杀死的。
宋时原本想着,有他在,一定可以为楼自牧造出适合的海船,可以扫荡海贼,不惧怕方潮。
但此时望着碾压而来的方家寨蒸汽船,他才恍然已经耽误了多少时间,而王客知又为方潮做到了什么程度。
不等宋时再说话,方家寨的蒸汽船依然来到面前,以倾轧之势堪堪停住,船头画着的恶鲨亮着上下尖利牙齿,像是要把面前的海王岛中型船吞吃入腹。
楼自牧镇定自若,嘴角噙着冰冷笑意,站在甲板上仰头:“方大当家,之前你对我家小夫郎的照顾,我还没好好的‘感谢’你呢。怎么,今日过来,是要负荆请罪,以免我摘了你的脑袋给海里的鱼儿当球玩吗?”
方潮立在船头居高临下,嘲笑楼自牧的不自量力:“阳牧,你这嘴硬的本事,我是真的佩服,学也学不来。不过今日到底谁死谁活,可不由你说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