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润州水军军营外摆着张桌子，宋时坐在荷叶托手的交椅上，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被午后的太阳晒得睡着了。
秦游蹲在宋时旁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腮脑袋搭在桌面上，也跟着犯愁。
楼自牧从外头回来，一眼就看见小蜗牛的形象，差点没笑出来。他悄无声息走过来，敲了敲桌面。
宋时一个激灵睁眼，扬起标准笑脸，一串话流利出口，也不知道默背了多少遍了：“你好，要应招吗？请问多大年纪，有什么手艺，以前可做过船匠或木工？”
楼自牧噗嗤就笑了，双肩抖个不停。
宋时看清楚眼前人，提起来的一口气当时就瘪下去，没好气的埋怨：“逗我好玩吗？”
楼自牧绕过桌子，挤到宋时身后坐在交椅上把人环住：“招了三天了，你招来几个人？”
提到这个宋时就充满了挫败。
打从到了润州，为了招船工，首先在润州城里贴了告示，还让人守着告示每半个时辰大声诵读三遍。另外遣人去了润州附近乡县村落宣讲。然而实在收效甚微。
宋时带着秦游在军营门口守了五天，一共才过来小猫三两只，别说船匠，就连木工也没半个，都只能做些流水线的杂活。
然而他们时间并不多。
在京城的时候，叶迟以子告父，假托有外祖遗书，代母请与其父和离。
这事儿闹得颇为轰动，甭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也甭管背后怎样博弈，反正最后和离成了。
皇后亲口懿旨：“叶舒延宠妾灭妻，为夫不仁，着判韦氏娘子霜与之和离。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皇帝陛下则命太子殿下亲自主持叶迟与叶舒延分家。叶迟签下文书，放弃家产，只奉母及其母嫁妆离开叶家，以后与叶家再无瓜葛。
叶迟带着母亲韦霜和韦霜的嫁妆从叶家离开的时候，远比他以子告父更震撼。
无他，从叶府抬出来的财产迤逦十里，前头进了韦氏别院，后头还没出叶府大门。
叶府里九成的家业都被带走了。剩下的一成还都是叶迟长大之后赚的，因为不属于韦霜的嫁妆，被叶家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生留下来的。
一夜之间，叶府就从豪门贵宦成了破落户。
参知政事叶舒延和他的小妾庶子彻底成为京城笑柄，脸被摔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以子告父不是好名声，和离一结束，叶迟就向皇帝负荆请罪，愿以戴罪之身前往润州行市舶司使事，试行开海禁事宜，不功成不归京。
皇帝自然准了。
不过藏在叶家的事情之下的，是平王楼自演权领水部司员外郎事这件对于百姓来说极不起眼的“小事”。
叶迟的家事耽搁了些时日，等到宋时他们终于回到润州的时候，已经快十月中了。而将由楼自演亲自带着前往新船坞的水部司船匠则预计在十月底到达。
留给宋时的时间太少。
进展却半点都无。
秦游脑袋换了个方向，指着招工的告示问：“小时哥，这些工钱真的都能实现？”
“能。”宋时笃定，“牧说可以，就一定能。再说还有叶哥这个钱袋子呢。”
皇帝给了叶迟一个特许，市舶司一年内赚来的钱，可不送京城不入国库，直接留下作为市舶司和新船坞运转调派之用。
这让叶迟干劲满满，一到润州就整理出来前朝的市舶司旧址，修葺一番，筹备开海禁建市舶的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就想着快点倒腾出钱来，免得新船坞造船的时候被户部卡经费。
秦游听得满是憧憬：“要是能去我们村里招工就好了。这些工钱可比打渔赚得多多了！还不用担心出海遇到风浪或海贼有去无回。”
秦游的话给宋时提了个醒，他猛地转头看向楼自牧：“能不能去渔村招工？”
一来可以解决那些渔民生计，二来也算是对那些在海贼控制之下生活的百姓的招抚，让百姓更愿意相信朝廷，有朝一日剿灭海贼，他们也更愿意配合回归朝廷统治。
唯一的问题是，太危险了。
海贼们可不会让朝廷这边大摇大摆的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抢人。
楼自牧听完摸着下巴，露出个笑来：“这主意确实不错。”他转头叫过来一个当值守卫，“去，把那两个人给我叫来。正好让他们做点事，也不白养着。”
宋时兴致勃勃，对敢下这个决定的楼自牧佩服得很。
不一会来了两个人，颠颠的过来，恨不得抱着楼自牧的大腿痛哭悔改。
然而其中一个见着宋时，立马转头，谄媚的笑着蹲到宋时面前，仰着脸指着自己：“小当家，可还认识我吗？阿宏啊！我是阿宏！”
宋时还真记得这张脸。
不过比起最初见的时候，越帮帮主杨大王可是憔悴多了，人都瘦了三圈。
旁边的山贼钱兴一听见杨宏的称呼，也眼睛放光的来讨好宋时：“小郎君安好啊。我叫钱兴，小郎君叫我阿兴就行。”
楼自牧一脚把两人踹乌龟一样踹翻：“今儿叫你们过来，是让你们戴罪立功的。”
“好好好，阳大当家/官爷尽管吩咐！”
“我家小蜗牛要建新船坞，正在招工，你们两个就给他打打下手。”楼自牧示意秦游把桌上的告示递了两张给那俩人。
宋时早就听楼自牧提过这两位，都属于自投罗网撞到楼自牧手里的，但这俩倒霉蛋也都跟他有些关系。既然楼自牧敢让他放手用这俩人，他就没什么担心的。
“钱……”
“阿兴！”
宋时忍住笑，从善如流：“阿兴既然是山贼，正好就负责招募山民。也不用往远处去。你之前说只要有河流能进来的地方海贼都能插一脚。我要你去的，就是这些能被海贼插手之处。”
“没问题！”钱兴拍着胸脯打包票。
杨宏听着也兴奋，赶紧腆着脸问：“小当家，我呢？”
“阿宏啊……”宋时有点为难，伸手要拍杨宏肩膀，被楼自牧拎着手腕揣回来了。只能让秦游把人搀起来先，“你的任务有些重。”
杨宏更开心了：“小当家只管说！我一定都办得好好的，保准小当家满意。”
“你去那些沿海渔村招工。”
杨宏刚站起来一半，腿一软就瘫下去了。他苦着脸抹泪：“小当家，你要我的命可以直说，别折磨我行吗？小当家，当初我可是帮过你的，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宋时哭笑不得：“也没让你直接去别人地盘上，小耳村不是你的地盘？你先从那儿招人啊。另外海王岛的地方也可以去啊。海王岛两位当家都在这儿呢，他们还能不许你去招工？”
杨宏抹眼泪的手一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忙赔笑脸：“还是小当家明智，小当家就是厉害，想事情都比我想的周到……”
“先去小耳村，把人带回来之后就去周镇。”楼自牧突然开口，指着桌上一摞告示，“把这些都贴周镇去。”
杨宏傻眼了。
楼自牧这不是给他下任务，这是在给他磨铡刀准备让他见阎王呢。
宋时也没想到楼自牧敢这么勇，疑惑的看他。
楼自牧嘴角显出凉薄笑意：“小蜗牛，你不是需要能跟水部司打对台的船匠？海王岛没有，沙流寨有啊。何况还不只沙流寨呢。想活还是想死，可不能等到我跟方潮见胜负的时候才让他们选。”
两日后，周镇。
杨宏手里的告示还没全贴完，就被人套着麻袋抓走，心里慌得一比，只能使劲默背宋时给他打的草稿。
麻袋被掀开，才一感受到亮，杨宏闭着眼睛就使劲嚷出来：“咸渊靖海王楼自牧与润州水军都统韩淮临谕告：润州水军将建船坞造新船招募船工，并扩充水军招募兵勇。有意者可至润州水军军营门口咨询！”
一个声音带着轻笑，嘲谑得很：“杨宏，你一个海贼什么时候投靠朝廷了？”
杨宏没理会那声音的问话，继续嚷着，生怕一口气断了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靖海王约沙流寨周中、李西匀明日巳时于周镇海望楼面谈。”
周中手里的折扇一顿，瞧着杨宏的眼神十分古怪：“那靖海王真有这个胆子，敢在我的地盘跟我见？”
杨宏这才敢睁开眼，僵硬的咧嘴笑：“这个，具体的您明天见着人就知道了。周大当家，保证您不会失望的。”
周中冷笑：“是么？”
杨宏感觉到空气不那么冰冷，这才弓着身子竖起一根指头：“就是，周大当家您要是同意，您看是不是让我回去知会一声？”
“你觉得呢？”周中甩开折扇，呼呼扇风。
杨宏痛苦面具：“可要是没人通知那边，那边明天也不会来啊……”
周中挑眉：“你不是被朝廷给骗了吧？故意把你摞我这里。人家其实压根没准备见我？也压根没想让你活着回去？”
“真不是！”杨宏就差发誓保证了，“周大当家您只要见了人就明白了！就算……那位真有这心思，小……小祖宗也不会的，小祖宗人可好呢。”
周中还真没想到杨宏明明都落在险境里了，竟然还能替那边说话。他看着杨宏竖起的那根手指，怎么看怎么碍眼：“放你走也行，不过么，你先留下根手指吧。”
杨宏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周大当家，您大人大量，跟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计较干嘛？”
周中就又给了杨宏一个选项：“如果你不想留下手指，那就把润州水军布防给我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