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史记:咸渊奉宗二十三年九月初八日,帝升紫宸殿视朝。时靖王牧请曰,造新船,强水军,涤荡海寇。举朝哗然。平王演、左相李鼎、参知政事叶舒延具谏不可。太师武阳倨陛以挺牧。后人谓之“船议廷争”,实文武之争也。
宋时看着以左相李鼎为首的文臣和以太师武阳为首的武将在朝堂上大殿中吵得面红耳赤乌烟瘴气,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造船强军,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吗?为什么还会有争议?”
殿上排位仅在楼自牧之后的楼自演听见宋时的自语,做出和煦笑脸,上前劝人:“小宋郎君想得太天真了。百姓谋生不易,只想过太平生活。哪能因为有人想要挣军功分军权的私利,就再次妄动干戈?那不是置百姓于不顾吗?”
“挣军功分军权的私利?”宋时听着这荒谬言论,几乎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从喃喃自语到渐渐朗声,忍不住站在殿前问出来,“海贼滋扰百姓,沿海被海贼控制,百姓只知海贼不知朝廷。造新船强海军荡海寇,明明是救民于水火,你们却说是私利?”
武将出身的武阳老太师都已经撸胳膊挽袖子要上前动手揍人了,听见宋时的质问,顿时大声感叹:“说得好!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郎君都知道的事,你们这些人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个个的只知道当缩头乌龟,守着你们那点家底,就不管百姓疾苦了!”
“老太师此言差矣。”楼自演眼见着宋时成为焦点,引得一种武将纷纷赞同,忙站出来,“我咸渊百年前穷兵黩武经了一番征战,导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经过百年休养生息,这才恢复过来,使百姓重新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哪能再动干戈?到头来伤害的不还是百姓?”
楼自牧一声冷笑,拎着楼自演的衣领一拳揍上去,打了个乌眼青,随即往殿正中一丢:“百年前分明是为了复我咸渊被狞戎强占的半壁江山,回复昭原大地完整,使我昭人百姓不受外族奴役不承裂土分疆之苦,在你口中就成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楼自演,你不配做我咸渊人!”
“犯我……”宋时听着,便想到了那句话,“犯我昭原者,虽远必诛。无论是百年前狞戎侵略,还是如今海贼猖獗,身为咸渊的官员军将,不正该进击,而非后退吗?”
“这才是我咸渊儿郎的气魄!”武阳咂摸着,“犯我昭原者,虽远必诛!理应如此!才不负我昭原儿郎之志!果然不愧是靖海王看重的小郎君,不仅船造得好,还是个有胆魄的小郎君!”
“话不是这么说的。”李鼎清癯矍铄,宽衣长带,颇有仙风道骨,说话的时候也是轻和如春风徐徐,面向宋时微笑,“造新船强水军,说得简单,然而钱从哪儿来?”
宋时听得一愣,自然答不出来。
李鼎笑着宽慰,像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为长者也只能包容的样子:“难不成还要向百姓征税?我们身为民之父母,哪忍心再横征暴敛加重百姓负担呢?小宋郎君只知研究那些机巧玩意儿,不懂这些民生疾苦,也是情有可原。”
宋时一下子涨得脸通红。
“前期自然需要国库来出钱。”楼自牧来到宋时身后,按着宋时肩膀,为他撑腰,“但只要打下海贼,那些海贼这些年来在沿海百姓手中搜刮的钱财不但能助益水军,还能充实国库,更可回馈百姓。想来李相身为文臣,只知钻研书本,不懂这些以战养战的方法,也是情有可原。”
“以战养战,说得轻巧。”李鼎摇头,“王爷年纪尚轻,不知道。你只管问问武太师,百年前那一番征战,可做得到以战养战?无论如何,只要打仗,苦的都是百姓。咸渊好不容易才得了安定富庶,王爷还是不要再兴战事的好。”
“不只可以用海贼掠夺的财物。”宋时突然出声,他转向在殿中敬陪末位的叶迟,开口问,“叶哥,若是开海禁,重建市舶司,恢复对外藩的贸易,是不是可以为咸渊带来大量财富?”
宋时不懂经济,但知道历史。自古以来,对外贸易都能使国家赚得盆满钵满,除了特殊的时代,一直都是贸易顺差。
叶迟站出来,横了叶舒延一眼,昂然颔首:“是。前朝没有海贼猖狂,在沿海设立多个市舶司,每年从外藩赚来的钱,足以抵得上如今整个咸渊的国库。”他笑了一声,强调,“每年!”
这话一出来,殿上一多半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少原本支持楼自演和李鼎的文臣都消了声。
“所以,初期以战养战,后期对外贸易,还怕什么国库不丰?还怕什么百姓不得安居乐业?”宋时露出骄傲的笑容,“哪怕为了以后,海贼也必须要除。”
叶舒延气得直抖:“一群无知小儿,都是在白日做梦!你们说的不过是自己想的,焉知事情当真会如你们所料的发展?”
“若是不做,又焉知不会如我们所料的发展?”宋时满朝里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叶舒延,不只是因为叶舒延当初误导害他误会了楼自牧,也因为叶舒延这个当爹的明显对自己的儿子叶迟非常不好,“叶大人年纪大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牙尖嘴利的小儿信口雌黄,只会纸上谈兵。”叶舒延恨不得当场骂宋时一顿。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众臣的争执。
皇帝咳得撕心裂肺,好一会才缓过来,虚着声音说话:“我方才听了半天,唯独对众位爱卿有一些话感到有些意思。”
众臣低头沉默,不敢接话。
“穷兵黩武。”皇帝虚弱的敲敲脑袋,“这词我听了几次。一是说如今净海疆是穷兵黩武,一是说百年前收复河山是穷兵黩武……”他摇摇头,“原来诸位爱卿就是这么想的,那在这穷兵黩武的咸渊任职,还真是委屈了诸位啊。”
哗啦啦满殿里跪了一小半。尤其文臣那边,楼自演、叶舒延都跪得整整齐齐。只有李鼎因为没说过这话,所以还厚脸皮的站着。
“诸位不是说以和为贵,用我□□上国的胸怀感化那些海贼吗?”皇帝似没看见那些跪着的人,不疾不徐的说着,“那朕就送诸位前往海贼那边出使如何?诸位去以德感化感化那些海贼,如何啊?”
在殿中一片沉寂的时候,李鼎开口了:“陛下玩笑了。既然靖海王坚持,那也不如给年轻人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做做看看。”
“这么说,李爱卿这是认可三郎的谏言了。”皇帝笑呵呵的。
李鼎也笑:“我们老了,总得给年轻人施展么。靖海王长于征战,只管水军就好。平王向来宽厚仁爱,长于案牍,不如请平王爷主理造船一事。”
“不可能!”楼自牧断然拒绝,“楼自演休想插手半点水军相关!”
皇帝没言语,微笑的看着李鼎。
李鼎也笑看回皇帝。两人对视良久,李鼎终究退了一步,躬身:“一切但听官家定夺。”
皇帝这才慢吞吞的说:“造船的事,当然是宋时主理。新船坞附在润州水军之下,一应管理事宜皆由水军接手。宋时只管带领船匠造船。行了,就这样吧,朕累了。退朝。”
皇帝离开紫宸殿,众臣也慢慢退了出去。
宋时拉了楼自牧一下,让他等等自己。先跑去待漏院取了自己的背包,就追上正往外走的楼自演。
“平王爷,请留步。”
楼自演一只眼睛青着,连虚假的笑都端不起来了。看见宋时就讥嘲:“小宋郎君叫本王何事?之前小宋郎君说要向本王致歉,本王没等来就罢了,今日小宋郎君是还想再仗着楼自牧的势再羞辱本王一番?”
宋时抿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木匣子:“这是给王爷的赔礼。王爷说家里有男孩儿,这个就可以给男孩儿玩。”
楼自演压根没伸手,只让宋时尴尬的举着。
楼自牧看不过眼,上来就要再动手,又被宋时拉住了。
宋时也不执着送出赔礼,只是皱眉问出自己的疑惑:“平王爷,你为什么不同意建设水军涤荡海贼?这是于国于百姓大为有利的事,我不信王爷看不透。”
“你也说了,那是于国于百姓有利的事,那于我又有何益?”楼自演见没别人,当着楼自牧也不想遮掩,显露恶意,“官家半点不许我碰兵权,我就算同意,好处也都是楼自牧占了,与我何干?”
楼自演的两个反问,让宋时再问不出别的话。
等到楼自演离开,楼自牧才揽着宋时的肩膀问:“小蜗牛,你到底为什么执着楼自演?”
宋时含含糊糊的为难:“那可是主……那,那万一以后继承……的是平王,你,我们……”
楼自牧神色一凛,抬起宋时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郑重的问:“小蜗牛,你知道什么?”
宋时赶紧摇头,满眼惶恐。
楼自牧就不忍逼人了。他叹了口气,抱住宋时:“别怕。我不逼你。只是,小蜗牛啊,你就没好好想想?我哥是太子,楼自演若真是得到那个位置,那我哥呢?小蜗牛,除非我和我哥都死了,否则那位置永远轮不到楼自演。”
宋时恍然震惊。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忽略了的。
只要楼自演想要那个位置,那楼自牧必然是楼自演你死我活的敌人。
跟楼自牧在一条船上的宋时,也注定将与主角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