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南长亭
“取车辖脂烧灰,日一敷之。又方,烧蜂房灰为末敷之。”
天正侵晨,古天月把木桶和舀勺挂在胳膊上,嘴里嚼着枣泥糕,边温习睡前看的书。
宁寻书说药圃离得不远,可亲身经历才知人与人的区别。为了一日休沐,她每天要牺牲一个半时辰的睡眠。
好不容易到了药匍圃,古天月坐着喘了会儿气。
药匍圃并不大,只种了一种草药,种子乃宁荨术游历时所得,说是可用于抑制寒症。
寒症可大可小,可等她再问时,宁荨术就缄口不言了。
这些种子下种差不多三月有余,宁荨术每日亲自照看,一直未有动静,到她来浇了几天水才发芽。
放下舀勺,轻手轻脚将新长的野草拔掉。
古天月突然心底一片荡漾,她与土地的距离好近,可以清楚看清每一棵小苗的长势。
从破土到长出嫩芽,再长成眼下手指大小的嫩苗,生命从无到有。
每天天未亮走山路确实很累,但看着这些小生命一天天长大,就似自己心中也有一颗种子,每日都会因小事而悸动。
“咦,这里怎么多了处院子?”
古天月给药圃里的药草浇好水,刚从山路上来绕回山顶,就被眼前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座院子惊呆。
这处山头,从前空得一览无余,连棵树也没有。
看来,是有什么隐身的阵法。
古天月不敢走太近,只远远地看着。
这院子四周立着半丈高的木篱笆,一簇簇紫藤七弯八绕挂着,将整个小院点缀得花意盎然。
院门前种着一棵巨大的铁树,远远看着,一抹明黄色自叶片间乍泄而出。
这么大的铁树还是第一次见,还赶上铁树开花,古天月情不自禁走近。
兄长说过,铁树开花是极好的寓意,见者大富大贵,尤其是上年纪的铁树开花,还象征着长命百岁。
看来这座院子的主人,是一位有福之人。
不过,这座山头还在护山大阵的范围内,怎么会有人在这儿立一所这么大的院子,却始终无人知道。
“你是宁荨术新收的弟子?”
古天月距离铁树五六步远,正苦思冥想,一道清冷的少年音打断了她。
抬头看,一位一身青衫杂乱满是褶皱,未打理的头发随意披着,看起来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推开院门。
被抓个正着,古天月忙拱手致歉。
“在下台灵长老弟子古天月,路过此地被铁树吸引,不想打扰阁下清修。”
那人闻言冷哼一声。
“果然是他的弟子,没想到宁荨术这种冷血无情之人,也会有徒弟。”
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古天月抬起头,皱眉看向那少年。
这人好诡异。
在这之前,无论是假散医楚安暮,还是真散医的华天、林家兄弟,甚至是怨生门的铁补生,都尊称她师父一句台灵神医。
可这个人,直呼她师父名讳,还加以恶语诋毁,莫不是仇家。
“不知阁下是哪方神圣,凭何对我师父评头论足?我师父乃台灵神医人人爱戴,岂容你诋毁。”
古天月眯着眼,她不大会吵架,但这人骂到师父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年冷笑一声:“人人爱戴,你不如去问问他,这十年虚名他担得可轻松。”
古天月胸中噌地翻腾出一股怒火。
什么虚名?
别的她不知,单荆兰城那一疫,若没有她师父千里驰援,她和楚安暮都要栽在那座孤城里。
“做师父的沽名钓誉,做徒弟的不明事理,还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看古天月气恼得脸通红,少年脸上兴致更浓,倚着门扉懒散看戏。
“我懂的确实不多,但我师父一生救人无数世人皆知,他的品性,还轮不到你一个只知躲躲藏藏又没有礼教的小人来评判。”
阴阳怪气,还喋喋不休屡次三番,古天月也不是能任人欺负的,压下怒气回嘴。
“我是小人,那你师父,可就是恶人了。”
那人眯着眼,神色忽地大变,一个瞬移到古天月面前,伸手就扼住古天月的喉咙。
“你师父是恶人,恶人的徒弟,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那人声音愈发低沉狠厉,卡住古天月喉咙的手就愈发收紧,疼痛伴随着眩晕感爬上天灵盖。
古天月痛苦地翻着白眼。
她才刚拜浮屠门长老为师,刚学了一点点的心窍通灵,刚重新体验到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这就要死了吗?
面对钳住自己的这只手,古天月毫无反抗之力,连一声呼救声都喊不出来。
古天月感觉身体被人拎起,意识在一点点抽离。
这会儿门冬应该已经醒了吧,宁荨术或许已经在紫云峰等她,可她似乎,真的要被人掐死了。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出这个头的,没有反抗之力,出一点头就送死。
“天月!”
意识飘忽之际,突然一道金石相击的声音从她耳边划过。
掐住脖子的手立马一轻,古天月身体落到地面,大股大股的空气涌入肺腑。
古天月揉着刺痛的脖子,抬头看,是宁荨术来救她了。
“三年了,长亭,你终于醒了。”
宁荨术手中持有一剑,稳如高山挡在古天月面前,而原本在这位置的少年,已经被打回到院门前。
长亭,这是那人的名字?
被唤作长亭的少年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抹了把嘴角的血迹,七歪八扭倚到门扉上,一脸冷笑看着宁荨术。
“十年了,浅情终于又出鞘了,果然还是不减当年啊。”
古天月看向宁荨术手中的剑。
在台灵山上十日有余,她师父除了做饭和教学,就是看书和折腾药草。
这还是第一次,看他手里拿别的东西。
古天月不懂兵器,但她才看一眼就知是把好剑,出剑时有金石之声,拿在手里,剑气化作霜雾萦绕在剑身上。
是啊,楚安暮说过,她师父最早修的是玄真道,玄真人都有自己的兵器,其中,用剑者最众。
她师父那样阶品的剑,当然是好的。
宁荨术低头看了看握剑的右手,心念一动,浅情剑化作光点消失,宁荨术又看向那人。
“长亭,你睡了三年,现在感觉如何?”
“托台灵神医的福,睡得很好。”少年抱肘于胸前,一脸戏谑看向古天月:“小朋友,让你师父带你回去吧,等着哦,我以后会经常去找你的。”
看少年自行进屋还关上了门,宁荨术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蹲下看古天月的伤势。
还好只是脖子被掐得一片乌青,没伤到其它地方。
宁荨术手上聚起灵力,口中念诀,不消多久,古天月脖子上的疼痛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师父的不是,以后药匍为师亲自照料吧,你只管好好修行。”宁荨术将古天月扶了起来,轻声安慰。
“啊,那师父我还能下山玩儿吗?”
“只要你每日完成功课,休沐照常。去哪儿都随你,只是须按时回山。”
宁荨术是又心疼又气恼,这个徒弟真的本事不大,却很坐不住。
得到解放,古天月完全忘记刚才遭遇,开心到转圈,缠着人不断讲好话,哄得一向端正自持的宁荨术笑意不断。
“师父,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过节啊。”
那人真是奇怪,宁荨术没出现时,一言一语都在诅他咒他,宁荨术出现后,又立马换了一副样子。
“他叫南长亭,是为师多年前认识的朋友,只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能被宁荨术称做朋友,想来不是什么奸恶之人,古天月继续问。
“他既住在台灵山脉,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
宁荨术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
“因为长亭生了一种病,为延缓病症发作必须经常沉睡。每次沉睡前,他会用阵法将院子隐藏起来,所以你之前路过是看不见这个院子的。”
“所以,那个人一觉睡了三年?”古天月想起方才对峙时宁荨术说的话。
宁荨术点头。
“为师上次见他是三年前。他睡醒的时间并不确定,看他样子应该是刚醒不久。”
“好奇怪的病啊。”
一睡就是三年,而且还只是延缓病症,人这一生,能有几个三年。
那人真是可怜。
“是啊,是个很难攻克的病症,连你师伯都无能为力。”
刚好爬到山头,宁荨术回头望了一眼南长亭的院子。
“师父,那个南长亭说,以后还要来找我。”
古天月也跟着停下,看向那座被云雾缭绕的紫藤小院。
这座山头地势高,修习心窍通灵后古天月眼力见好,能清楚看到南长亭正躺在紫藤架下的摇椅上,悠哉游哉闭目养神。
“天月,此人于为师有恩,日后若是要与他相处,他说什么你就只听着,莫要与他拌嘴,更不能跟他动手。”
看古天月有些纠结,宁荨术立马又道。
“长亭方才并非真要杀你,只是一时气性上来。他修为如今应是大乘境,若真有杀心,怕是为师也赶不及救你。”
“好吧。”古天月咬牙道。
宁荨术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按照南长亭的脾性,日子久了说不定真能跟古天月合得来。
“长亭喜怒不定,但是很喜欢门冬,他若来灵毓苑,你就让门冬一同招待。”
古天月抽了抽嘴角,那人,确实蛮喜怒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