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水后大疫
所谓拿人钱财,听人差遣。
第一站自然是官衙,要先将古天月登记造册,才能给她分派差事。
古天月瞥了眼楚安暮手里的册子。
花名册里记载了义医的姓名、师承乃至修为,如若没有师承,就记载所修术法,方便分派差事及大疫结束后论功行赏。
在蠡洲,以修真道、尚医道、侠武道三种修行之道最为流行。
其中尚医道主修救病治人的济世之术。
而济世之术又分医理、药理、丹理,如若天赋异禀,可习御灵之术,便能集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还有一些修真尚医同修之人,能将修真时所获得的灵力修为,用在给病人、伤者修元补气上。
古天月的兄长,就是视、听、嗅三感通灵,在医理、药理、丹理上有大成,救人无数。
只可惜二十多岁就遭受横祸,没来得及修御灵之术。
三感通灵已是世所罕见,可古天月却是一感通灵也没有,只能跟着兄长学一些医理、药理。
这差别不要太大。
古天月光明正大一瞧,花名册第一行录的就是楚安暮,只是除了姓名,后面的师承与修为都是空的。
这人,是真纯打白工?
楚安暮看出古天月的失望,笑着调侃。
“看来天月姑娘对在下很是好奇啊——”
“有什么可好奇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条腿。”古天月嘴硬辩驳,“我事先说好,我只懂一些医理药理,而且学的都是皮毛,你看着给我安排差事吧。”
“好好好。”
楚安暮快速在花名册上填好古天月姓名,后面全部空着,然后啪地合上花名册,将东西锁回柜子里。
“衙门这里人手还是可以的,你随我一块到济仁堂吧,那边病人多且病情严重,很缺人手。”
古天月张了嘴又闭上。
济仁堂,她对这地方不可谓不熟悉。
在荆兰城的两个月,王娘子收留她住,还介绍她到济仁堂做零工。
可以说在荆兰城,除王娘子家,她最熟悉的就是济仁堂了。
济仁堂离衙门不过几步路远,任义医期间,古天月要住在楚安暮安排的客栈,客栈在济仁堂隔壁,再方便不过。
放好行李,古天月跟着楚安暮上工。
一路上古天月尚抱有侥幸。
结果一进门,呛鼻的药味铺天盖地袭来,不知抬的是活人还是死人的担架不断进出。
她第一次清晰认识到,现在的荆兰城有多凄惨。
作为荆兰城民间最知名的医馆,济仁堂人来人往是常态。
现在济仁堂的院子里也人满为患,只是这回,站立行走的人只零星几个,还都是些浑身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的医者。
由于医馆后院的住所不够,楚安暮吩咐人在一进院子里搭了临时用的木棚,每间木棚都由厚麻布隔开,堪堪能遮风挡雨,但肯定没法阻止疫病的传播。
难怪说烧艾的差事最差人。
“一进院子里住了有五十多人,加上东西厢房和正屋,一共一百四十人。二院还有棚子在搭,这两日就能完工了,后面新增的病人,会全部放到二院。”
楚安暮对济仁堂的情况了然于胸。
“医者不算你我还有五人,都是之前济仁堂的大夫,也只通医理和药理。不过我们已经整理出一张仅施药扎针的方子,可以给一些病情轻微的病人缓解下症状。”
“那他们呢?”
古天月哆嗦着开口,这是她进济世堂,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指的,是东西两厢里已经频频咯血的重症病人,这些人单靠施药扎针肯定不够。
楚安暮无奈摇头。
“这次疫症情况特殊,轻症是高热头疼,重症是咯血昏迷,一旦开始咯血,不加治疗三日内必死。这些人的病情我暂时用丹药稳住了,再辅以御灵之术,但恐怕也挨不过七日。”
古天月闻言愕住。
她躲在王娘子家,虽每天都能闻到焚尸的臭味,知道外面死了很多人,但从未亲眼看到。
古天月后悔了,五十两银子实在不值,她恨不得即刻拔腿跑路。
好不容易将人骗来,楚安暮可不能让到手的燕儿飞了。
“放心放心,这些病人由我亲自看顾,你只负责给院里烧艾,我们在门廊下设了灶台,你煮药汤可在廊下煮,不必进内屋。”
古天月木木地点头。
楚安暮的安排已经是大大的稳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悔诺损阴德,她只能听之任之。
古天月看向楚安暮,眼神里多了一分不解,也多一分敬重。
这人应该跟兄长年纪相差不大,犹显幼态的脸上满是稚气,却已经能在这样大的场面里作为肱骨。
而且他面对会死人的疫病,稳若泰山,不退一步,正与当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兄长一模一样。
难道,这是尚医之人通有的品德?
“好了好了,今日的第二道艾还没烧,快去忙吧。”
楚安暮以为古天月是因为害怕红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安抚,温柔极了。
古天月点头,去廊下准备烧艾的物件。
这场大疫来势汹汹,起点是兰芝宫,即迦兰国皇家住的禁宫。
依楚安暮所说,最早是有宫中小主有身孕待产,便召远在卞州的亲人入宫相聚。
人数并不多,只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并一个七八岁的小儿,再三个负责沿途侍奉的下人。
“这本没什么,偏偏自卞州到荆兰城,要路径葵城。葵河、泗水两条大河穿葵城而过,而葵城又是座山城,走势起伏大,经常有山洪肆虐,严重的时候,泗水河要淹掉半座葵城。”
楚安暮手边,是泗水河沿途舆图。
现在正是多雨季节,葵城一连下了四天三夜的大雨,泗水河中游也是降雨不断,导致泗水河水位大涨。
而泗水河入海处,又是葵河其它几条大河的汇聚之处,一旦泗水河之水都汇到入海口,加上海水随时倒灌,下游一整片城池都可能被淹掉。
“眼看这样大的危机,葵城官府决定掘开城内泗水河的堤坝,让河水灌进城来,缓解中下游的水患危机。”
就是这样不巧,应召入京的那队人,下大雨那几天就宿在葵城。
虽不是宿在河水倒灌的地方,但情况也不算好,围困了五六天,等大水退去,这队人才被接到荆兰城,并且入了宫。
“大水后大疫,早有先例。”古天月这下明白了。
这群人经过发大水的地方,或许就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只是身体康健,未立即发作。
楚安暮点头表示认可。
“这群人进宫后,把病过给了怀有身孕之人,大疫由此而生。”
追根溯源,是治疗不明之症的必要手段,好让医者们更有的放矢。
“而且走访兰芝宫后我们发现,整座皇城,只有这一处地方未被殃及。”
楚安暮在兰芝宫舆图上一点,古天月探身看,是太后住的慈宁堂。
“慈宁堂虽也在兰芝宫,但因为是敬拜神佛的地方,建在了较为偏僻的西苑。加之当今太后喜静,哪怕是德莘皇帝与皇子都很少踏足,让疫病无可趁之机。由此可见,此次疫症,人越多越杂的地方才越严重,若是稍加防范,就能免难。”
“难怪只是简单地驱疫避害,就能保证不发病。”古天月喃喃道。
“这次的疫症,属于易守难攻。我还是看过天月姑娘在王娘子家的做法后才想到还有这种可能,传信到兰芝宫,一验证果然如此。”楚安暮拍了拍古天月,欣慰笑道,“这次你可真是帮了大忙呐。”
“疫症本来就有各种可能,而且它还可以随时随地变作另一种疫症。目前我们能看到,有的病人只是轻微的咳嗽和发热,有的甚至什么症状也没有,但有的却咳血,甚至一时三刻立即没命。我已经去信给我一位擅长治疗疫症的朋友,大约明日能收到回信。”
一番讨论下来,已经日落西山。
楚安暮收拾好桌上的舆图和药方,交代古天月将东西放好后,就可以回客栈休息。
古天月一脸疑惑,都这时候了,楚安暮还不回客栈吗?
既有疑问,古天月立刻问了出来。
楚安暮看看东厢又看看西厢,听见里面不断传出咯血声,神情阴郁地叹了口气。
“虽说明日救命的方子就能到,但那些病人情况实在严重,每到夜里发作得更是厉害。”
楚安暮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背着手站直,又一副成竹在胸风轻云淡的表情。
“能者多劳嘛,我懂得一点御灵之术,可在关键时候救人性命呢。”
古天月抽了抽嘴角,这人是真的很爱当救世主。
好吧,既然能者多劳,古天月不再多劝。
所谓天赋异禀,说难听些就是自视甚高。
明明自己已经一脸颓态,还要死撑。
总有他要受罪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