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求雨人（三）
清晨，江榆打开房门，她已经好几天没去清明寺了，好不容易空闲，明天得去一趟，不能再拖了。
今天没有阳光，天空黑沉沉的，倒像是要下雨的前兆，要下雨了吗？
“阿婆，阿婆，这天看上去要下雨。”张铁柱脸上带着开心，拿着锄头边走边和邻居打个招呼。“看着要下雨了，我挖个坑藏点水。”
天是黑沉沉的，风雨欲来压抑的很，但所有人都很开心，现在下雨的话，他们播种也还来得及。
空气中带着焦躁的闷热，所有人都在高兴的拿着自家工具开始准备雨水的到来，一阵风吹过，竟带着少见的凉意。
天空闪过一道闪电，接下来一阵雷声响起，所有人停下来望着天空，等待着接下来的大雨。
过了好一会儿依旧打了几个雷，却没有雨，众人心提起来时，一滴雨砸在张铁柱手上，他面色狂喜，但脸上刚表露出来时，一束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落在他手上。
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就僵住了，手上很温暖，他却像处于寒冬时一样四肢僵冷，他僵硬的看着手上的雨水干涸，如同希望消失。
下一刻，乌云散去，天光大亮，阳光如同见着甘露一般，疯狂的照在那布满蜘蛛网般裂痕的土地上，同时照在人们凝固的脸上，他们眼角的水光折射出刺人的冰冷的光。
老天好像和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一秒，两秒，人群静的可怕。下一秒，低落的绝望的哭声响起，张铁柱好久才感觉身体恢复知觉，脑子被周围杂乱，绝望，悲切，怨恨的声音吵的很乱。
清晨的阳光并没有那么灼人，柔和的阳光落在山顶的清明寺上，给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显出几分神圣的感觉。
“吱”一声寺门被打开，小僧打着个哈欠，眯着眼睛把门别好，打算转身回去，却看见有人走来。
谁这么早来清明寺？小僧睁大眼睛，视线中的身影变得清晰。
一身暗红色的衣袍，身姿挺拔，劲瘦有劲的腰上别着一把黑色的剑，剑柄上挂着红色的剑穗，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起。
走近了，小僧看清楚他的容貌，是个好看的少年，十七八岁左右，脸部线条流畅，眉眼乖张，锋利，眼尾是上挑的，显得有些桀骜狂妄，鼻梁高挺，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使那本来就乖张的神情多了几分阴郁。
少年似乎看见他了，露出一个笑容，很无害乖巧，把眉眼的锋利艳丽掩下去，充满少年的活力朝气，虎牙若隐若现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小僧看着这一看就是家里宠着长大无忧无虑的少年，暗想应该是自己刚才没睡醒，看错了。
在出神时温莳已经来到他面前，清朗的喊了一声“小师傅”，僧人回过神来，引他入寺中。
总感觉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小僧看着有礼貌又无害的人，想来是鼻子出问题了，因为那味道很淡，转瞬即逝。
路过前面的许愿树时，温莳无意间看见江榆的字，江榆的字很漂亮，在众多红布中也很扎眼。
温莳停下来，小僧见他停下来，“施主可是要许愿？”
温莳笑的有礼貌，“麻烦小师傅了。”
小僧为他取来笔墨和红布，温莳在温家时从未识过字，还是离开温家后在南安王府那几年自己学的。
所以他的字看上去很漂亮，但有形无神，温莳满意的看着自己写的内容。
阿榆，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等墨干透，他拿起红布很有目的的走向江榆的那块红布下，他个子高，很轻松就挂上去了。
“我好了，小师傅，走吧。”
小僧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施主确定挂在这儿？”
温莳点点头，小僧没有多说心中却嘀咕，怎么会有人喜欢对比，尤其自己是被比下去的那方，温莳的字看上去漂亮，但一和江榆的放在一起自然被比下去了。
“小师傅，我听闻贵寺求平安符特别灵，我想为身边之人求个平安符，不知都有什么讲究”
小僧对温莳已经有了淡淡的好感，“施主，心诚即可，上完香后，在大殿中坚定内心所求，心诚，佛祖自然会听到施主的请愿。”
温莳无害的应了一声，又问到“这签只可摇一次吗？”
小僧一愣，“以前只摇一次是因为后面还有香客等着，不过如今寺中并无香客，施主随意便可。”
温莳跪在蒲团上，接过小僧递过来的签 筒，摇之前问了一句，“这摇签可有什么讲究？”
小僧为他解释。“这些平安符都是一样的，不过在这之中还有一枚是主持加持过的，”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原本有三枚，但好几年前一对夫妻带着女儿去求了一枚。前段时间江施主求了一枚，江施主运气极好，一次就中了。”
“除去有平安符的签外，也有空签”
温莳回了几句，他向来不信这些，这次来清明寺是因为他知道阿榆这段时间经常来清明寺。
他还未告诉阿榆自己来了温州，等阿榆来到清明寺看见他会不会惊讶和惊喜。
不过想着阿榆，他鬼使神差的想为她求个平安，他内心平静，剑放在身侧，轻轻摇起签筒。
大殿中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竹签相碰的声音，“啪”一支竹签落在地上，小僧为他捡起来，上面什么都没有，是一只空签。
温莳也没有失落，将空签放回去，他又继续。
江榆看着面前的石阶小路，她明白陶知遇不过是为难她，让她放弃。不过这也是陶知遇自己说出来的，那么她完成了，陶知遇不管愿不愿，也得遵循约定。
江榆跪下来，因为大旱，去清明寺的路除了江榆也很少有人走过，所以落在台阶上的枯枝败叶和碎石子不少。
台阶表面算不上光滑，夏日衣物又单薄，刚开始还好，不到一会儿膝处就传来阵阵钻心的疼。
江榆神色未变，她脊背端正，双手交叠，手背抵着额头拜下去，手心碰在石阶上，若要诚心，她便给足诚心。
青丝滑落在地上，随着主人直起身来，发丝滑过地上，带着点点灰尘。
“施主不妨休息一下。”小僧看着佛像前跪着的人，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说来也是奇怪，在这三十根签中，只有三根空签，一根红签，剩下的随便一根都可以求个平安符，这位施主摇签十次有八九次都是空签。
温莳轻轻摇了摇头，“既要诚心又何来中途放弃一说。”
“施主不如从你求的平安符中挑一个，效果都是一样的。”
温莳眼睫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神色，他的腿从发麻麻，木到僵硬，再到现在的无知无觉，“既有最好的，那自然是求最好的。”
小僧叹了一口气，少年清朗的声音又响起，“倒是麻烦小师傅了，小师傅莫要管我，耽误小师傅这么久倒是心生愧疚。”
小僧看着他，一个多时辰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跪的依旧笔直，未曾抱怨一分，他站都站累了。
想到这里心中好感不免又多了几分，不知道什么样的家族才能养出心性品质如此的人。
“爹，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清明寺？”张铁柱气急，因为昨天的一场假雨，他父亲脸色忧愁一言不发，今日执意要去那清明寺。
那清明寺不是去不得，而是远，五千多台阶，天气又热，他老人家年纪又大，若真到清明寺还了得。
但无论是谁劝都没有用，他跟着他爹一路了劝到现在，死活就是不回去，爬了一段路他就受不了了，天气太热了。
“爹，跟我回去！”“不回去，我要去清明寺。”
“那清明寺有什么？若你要去求平安，我替你去。”“我去找他求雨。”
求雨，张铁柱愣住，“清明寺有人会求雨？但那有什么用，这几年来我们祭了多少祀，求了多少雨，可见有一滴雨落下？”
老者瞪着他，“他不一样，只要他肯求，一定会下的。”
张铁柱看着自家老爹肯定的神情，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又浮现，他有了个猜想。“难道陶先生在清明寺？”
他爹点了点头，张铁柱心中涌上希望，只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先不说陶先生在不在清明寺，若是在，这两年多他无动于衷，想来他并不打算管。另外，二十多年前他求雨后家破人亡，我们要是再求他出山求雨，良心何在。”
“管不了这么多了，唉，百姓欠他的太多了，但没有办法，若不下雨，今年还有官府发放粮食，那万一明年也不下雨呢，明年又如何？”
张铁柱正色，“爹，我陪你一起。”
老人扶着他的手颤颤巍巍，眼中有浑浊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