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旧事
“将军，西羌遣使前来，已经到城外了。”
卫询匆忙来报时，杨清蘅刚刚躺下还未有一炷香的时间。
因州府里头条件要好些，便用来安置伤重的士兵了，几位将领都暂住在城楼边原先的值房，卫询这一嗓子，可是嚎醒了好大一票人。
“这时候来，存心膈应人吧。”小策满脸不高兴。他是男孩，不能像素雪一样进内间，但他知道郡主伤的也不算轻，这会儿子几位将军也才将将歇息，除了杨清蘅要卸甲处理伤处，其余的都是和衣而眠。
“询哥，什么情况啊？”杨书霄理了理头发跑出来
“哎呀我这不是也不知道吗，他们有三个人，要见陇西将军与镇南将军。”
“真会来事儿。”杨掣无语的理了理甲胄，“策，你们郡主是不是伤的不轻？”
“是吧，”小策也没亲眼见到，“军医说还蛮危险的。”
“行了别多话，”杨清蘅只穿了一身轻便的骑装推门而出，“霄儿与老仇留守，我与二叔去会会他们。”
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杨掣点点头，一个眼神压下了正欲说话的杨书霄。
西城门外，三位来使手持象征使节身份的长绸，见城门打开后，主动下了马。
“松诺，见过陇西将军与大睢尊贵的郡主殿下。说起来，陇西将军也算是我的姑父啊。”
“不知是什么大事，能叫羌族未来的圣君亲自出面。”出于基本的礼节，杨清蘅与杨掣也下了马，当着他们的面解了佩刀与兵器，置于马上。
五人步行会面，彼此都离着三五米远。
“此番是奉圣君之命，请二位代为转交国书。此次交战，本就是受人教唆的误会。圣君十分惭愧，希望大睢皇帝能够宽宏大量。我族愿献上与芝洲接壤的雅赞河以南牧场，以及我族最美丽的公主，来表达诚意。”
杨掣挑眉，还真是大手笔啊，雅赞河在雪域也被称作“神女河”，孕育了这片土地上最为丰美的牧场，一直以来都是羌族重要的领地。雅赞离芝洲很近，河水以南的区域大小不尴不尬，不足以成一个部族，只有零散的人在南边放牧，如今顺势送给大睢一点也无伤大雅，但这好歹也是块宝地，西羌圣君也算是忍痛割爱了。
“别忙着攀亲戚。想必你们圣君的话还没完吧？”杨掣道，“什么也不求，那何必要议呢。”
“只要将军能高抬贵手，释放我们被扣押在芝洲的族人，我将立马奉上国书。想来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将军该不会不讲情面吧”
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呢。杨清蘅思绪转的极快，这羌族圣子这是要试一试上一辈的感情牌还灵不灵光，顺道探探大睢军方的态度。再者，第一个要求就是要人，那俘虏中恐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有劳圣子传话，我可以代为转达，但在皇帝陛下谕令下达之前，我无权做出任何决定。若圣子偏要如此威胁，那便谈不上什么诚意了。左右我大睢军士也是不惧外敌的。”
“郡主殿下误会了，是我用语不妥当，”圣子松诺低头奇快，“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我的小弟弟尚在芝洲，国书在此，还望郡主殿下善待他。”
“既然圣子如此坦诚，那我定然会安排妥当。请圣君静待睢都消息。”
“那松诺告辞，愿桑珠花庇佑。”
待城门完全关闭，杨掣立马卸下了方才严肃的模样，骂骂咧咧的往回走。
“那狗崽，还想套路老子！就知道他们羌人没安什么好心。又送公主，再送睢都的各国公主们都够凑一队马球了！”
“这公主，二叔可有什么怀疑的人选吗？”
“啊？”杨掣被问的愣了一下，仔细思考起来，“羌族圣君现在有三个女儿，大公主骁勇，常在北方驻守，应当不可能；三公主是现任祭司，也不大可能。若他们真的要送皇族公主，那就只能是那位二公主了。要说起来，这位可不简单，她柔弱得很，时常游历羌族各地，代圣君处处寻访，能控制得住场子，也深受羌人爱戴。霄儿当年尚不成熟，碰巧这位公主路过交战地，陇西就吃了她的败仗。是后来霄儿反应够快，及时调整了行军，又正好二公主要赶回去参加祭祀，方才将他们压回去”
“好家伙，这是打算给我大睢送个麻烦来了。不过既然在民间声名显赫，为什么会被选中和亲呢？”
“先别说这些，下来下来！快点。”杨掣拦住杨清蘅的马。
“啊？”
“下来，”杨掣率先跳下去，走到她面前准备接着，“你不知道自己有伤吗还骑这么快的马？！”
“没事，这是多大点伤啊。二叔你别急。”
“不成不成！你，去找百姓借个马车！快些。”
杨掣喊了一个士兵，那人本来挺懵的，一晃眼却看见杨清蘅的后肩膀处已经红了一片，赶忙去喊人。
这大惊小怪的，杨清蘅怪不好意思。这伤是不算小，但顶多也就是发发热养几天的事，一落到长辈们眼里可就是不得了了。她认命的翻身下马，被杨掣一顿数落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重？你瞧瞧蹲在州府里头的，有些还没你伤的深！就该把你也送进去关起来养好了！你可是丫头，怎么就这么虎呢！嫂嫂几日一封信来问你，要是知道弄成这样还不急死。”
“二叔，霄儿伤着肚腹也不见你这般紧张啊，真不是什么大事，”杨清蘅行动自如，她牵着马率先往前走，杨掣也只得被迫跟上，“当下该赶紧派人送国书归都。”
“让霄儿去吧，他最合适不过，如今有了交代，顺便也能提一提亲事。”
“挺好，我们在这边先将芝洲和汝州这头安排妥当，等新任官员到任时也能尽快恢复秩序。”
“说得简单啊，我们打仗一把好手，那文官该干的事情要怎么入手啊。”
“我不是带了人吗？卢子钰可是一把好手，别小瞧了他。”
“你这么看好他？”杨掣不禁表示疑惑，“虽说吧，这孩子没有睢都官场里的坏毛病，人也勤快，打理后勤内务井井有条的，但是不是太年轻了啊。”
“我也年轻啊，二叔可不兴看年龄定论的。”
“这能一样？我也不是信不过他，就是怕他太过于年轻了，将来若是新官上任，你这小监军怕是不好脱身，况且既然都派了监军，陇西未来不会不派，你总不能把他留给我吧？”
“二叔不必忧心，这点本事都没有，可就不是我杨清蘅要的人了。”
两人牵着马慢慢走着，杨清蘅虽有伤在身，腰背却一直是习惯性挺立的。
杨掣瞧着她的模样，突然间有些怅然。许是杨书霄跟在他身边，他一直没觉得孩子会大变样。但他这次在云阳看见杨清蘅的时候，真的很惊讶。当年那爬高上低的小丫头，一别多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已经成了可以坐镇的主将，可以安家的少主。只是不再能像别的丫头那样为所欲为，无忧无虑了。
“我们啊，真的老了，百年之后，这世代家传便要交予你们了。都说成家立业，等霄儿成了家，再大些，我便卸去军职，留在芝洲陪你二婶了。”
“二叔，在陪婶婶之前，你也该回家一趟了吧。”
杨掣瞬间就熄了火。方才从头到尾，他都避开了关于妻子的话题，现下还是被揪了出来。
关于这位多年不归家的二叔，杨清蘅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众人只是知道杨掣有妻子，却不知他这位亡妻是何来历。
说来也是惊奇，杨掣当年也是和长辈一道镇守陇西，在芝洲遇见了一个被诬陷偷盗，穿着破烂的姑娘。处于善意，杨掣帮了她，那姑娘长得不算很美，却生了一双星子般的眼睛。他后来多方查探，那姑娘像是逃出来的，还是个羌人。只是当时年纪实在小，单纯的情爱又太诱人，他与那少女竟然私定了终身。直到杨清蘅五岁那年，羌族大举进犯，硬说大睢抓了他们的祭司圣女。
彼时老王爷已经故去，杨擎袭爵继位，但身为大长公主的老王妃还在。杨掣为了躲避羌人的追捕，竟私自离职，带着妻子逃来了睢都躲避，被有心之人告发给皇帝。
当年皇帝与杨擎情谊甚笃，命人绑了杨掣和这位羌族圣女，要杨擎亲自杀掉这外族祸端，对外死无对证，此事便私了了。
后来杨清蘅便再没见到二叔和这位外族的婶婶，之后的事也是多年来从母亲和姨母那里听来的。
杨擎当时不忍，求皇帝饶恕弟弟与弟妹，自己愿退去安平王之位，交予嫡系分支来袭爵。
皇帝气坏了，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声张。当年陇西的指控传到睢都后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都嚷着要严惩杨掣。老王妃听说此事后，身着公主的礼服进了宫，一命换情，要皇帝饶恕自己的两个儿子，保住安平王府的传承。大长公主当年对皇帝有救命之恩，她这一死，逼的皇帝实在无法，只得将事情压下来，自此也就与杨擎生了嫌隙。而杨掣，则带着妻子悄然回到了陇西。
“家，”杨掣的眼神里尽是哀思，“我没脸回去。母亲因我而死，哥哥因我险些被废黜。我不后悔与松湳在一起，但我愧对家族与亲长。”
“二叔，你有没有想过，后来传回婶婶的死讯后，你便再不归家，也无书信。父亲一直觉得，你在怪他。”
“我有什么脸怪哥哥！”
“那你就这般逃开了，硬是叫家里人只能从战报与言传中得你的消息。”杨清蘅的语气十分平静，“二叔，祖母愿意牺牲性命爱护你与二婶，你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呢？”
杨掣当然想回家，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不管有多少借口，他终是因私欲为家族招来了祸端，还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当年回到陇西之后，长辈对他毫无责备，更是帮着他将松湳藏起来。
可松湳到底单纯善良，老王妃的死已是一记重锤，后来西羌愿意退兵，但要大睢割让两洲作为补偿时，松湳崩溃了。
沉重的负罪感压在她身上，最终在两军交战的前夕，松湳一个人回到了西羌，当着羌族人的面陈述自己私定终身之事，自刎于人前。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与爱，若是伤人，就半点没有美好可言了。
他当年少不更事，不计后果，徒留半生悔恨。所以他愿意死守边境，还赎罪过，他想，自己的亲人定然是怨的，所以他也不敢回家。
“二叔，和霄儿一块儿回家看看吧。只有真正将这心结解开，您未来的日子才算是安定，”杨清蘅朝他笑了笑，“你和婶婶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回去给祖母报个平安，也替霄儿安排妥当了。至少将来与故旧相见时，能坦荡无憾。”
“可陇……”
“二叔不相信我呀，放心回，正巧我得多养些时日，不宜奔波。陇西我一定照看好，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