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编谎一流
柏舟是蒙上面从颜府偏门出去的,回来时果真带了一摞子书,只是面罩一扯下来,就面红耳赤地跑了出去。
无他,表面清心寡欲的道士居然背地里看这种书,旁人是不知道,丢得是他柏舟的脸啊!
颜渡拍了拍书上的灰尘,翻了几本书名,得意地笑了笑:“这几天我要苦读‘圣书’,不信来日想不出办法!”
他把书往床边一摞,根据名字排了个先后次序,这几天全憋在屋里看书。而隔壁院子,下人们也都不敢怠慢,各处都安排妥当了,要什么给什么。
因着颜渡闭门读书前一个吩咐,让人备了宿修文科举需要的书,继续学业,安然无事中莫名缓和了两人的关系。
那个沉默的少年,倒也会问上一句颜渡的事情。
某一日,日上三竿。
颜渡顶着黑眼圈出了房门,练了会太极,便让柏舟去喊宿修文来院子里用膳。他经过几日刻苦钻研,终于想出了一个不靠谱的办法,不靠谱的办法、也是办法。
颜渡漱了口茶,见柏舟带着宿修文过来了,下意识打量了几眼,对方身体恢复极快,行动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白瞎了你这张脸,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先坐下吧。”
宿修文依言坐下,规规矩矩地挺直身板。颜渡瞅了眼柏舟身后,随口问道:“没见楚酒。”
柏舟登时来气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道:“那人就是心虚!我去喊人的时候,他知道之前把大少爷得罪了,便推辞不敢过来……你瞧瞧,这吃穿用度都是按着主子的标准来的,怎么就养出来这么个白眼狼?!”
颜渡也觉得怪异,但是今日重点不是楚酒,怕想楚酒的事情坏了心情,便让柏舟先止住了话,留他二人坐在里面。
“冬天多吃莴笋冬瓜,养生。”颜渡坐在宿修文对面,一边吃,一边唠着家常话。
“听闻你之前科考,还是榜上前几,我这生平最佩服的就是书生,一摞一摞的书,看得眼都要瞎了,还得融会贯通……”
他啧啧了几声,经过这几日读书,深有所感,又巴拉巴拉找话说了半晌,对方却只是点头听着。
颜渡深吸一口气,忍了忍:“你怎么光让我说?”
宿修文抬起头,只是目光还停在菜上:“大公子这里的菜很合口。”
颜渡:“……”
宿修文又说:“古人云:食不言。”
颜渡眼睛发直地看着对方,没想到对方这么不上道,只好一口气喝完银耳莲子粥,抬手遮着半张脸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任我,这点我可以理解,你可以这样,但是不要一直把我拒之门外。”
“我对你的好意也不算是无缘无故。”颜渡摸着自己拿几个破铜板,一一摆在桌子上,闭了闭眼开始回想昨天晚上想好的胡扯。
“我们修道的呢,在某些方面和常人不同,我这次突然下山,是有原因的。”颜渡殷切地看向他,等着对方追问自己,他停了几息,果断放弃了,兀自说道:“是因为你。”
宿修文似乎是来了兴趣,暂且放下筷子,侧耳倾听。
“我在山上的时候做了一场梦,梦见我成了一名乞丐,到处乞讨流浪,在途经洛神道的时候,遇见一个打马游街的探花郎,旁人都说我玷污了那官爷的道,可那官爷却只是笑了笑——”
颜渡昨晚看不少话本,乱七八糟的都看,此时充分发挥了话本的作用,宛如一个说书先生一般,声情并茂地说着。
“那官爷笑道:‘这路又不是我的,他不过是路过而已。’乞丐听了,正要拜谢,那官爷不顾乞丐身上的污脏,把乞丐扶了起来,并赠送了一块玉。”
颜渡说话极慢,斟字酌句地说着,手指不自觉地随着语速急缓在桌上敲击着。
宿修文盯着那白玉一般的手指,忽地就出了神——这故事里的探花郎不嫌弃乞丐身上的恶臭,就像那日他刚过来,坐在马车上时……对方还凑过来的场景。
思绪莫名飘到这里,他挪开目光,默默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颜渡摇头说道:“乞丐受了恩,转眼把这块玉当了,做了笔生意,当了个臭老四,虽然这名声不太好,但是到底是有钱了,等乞丐想去报答那官爷的时候,却发现那官爷被小人算计,早在半年前死在诏狱里了。”
颜渡有些哽咽,这半部分是他抄的《穷乞丐强娶娇软状元郎》,这本书极其恶俗,他印象十分深刻,此时正好可以拿出来用,把强取豪夺的狗血情爱改成人鬼之缘。
“乞丐伤心极了,斥重金请道长做法,想知道恩人的下落和仇人,道士做完法却说:‘那官爷召不回来了,已经去投胎去了。’乞丐问:‘这怎么办?仇人还不知道呢!’”
“道长劝说他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乞丐不听,道长无奈之下,只好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法,给你在神魂中烙个印记,你若之后转世了,许是会用上,助你再见到那官爷。’乞丐听罢,连连同意了。”
“此后不知几百年,或是成了花儿了草儿了,又或者是什么猪狗牛羊,那乞丐终于又投胎成了人。”颜渡差点把自己说感动了,擦了把眼角的泪,勿怪他把自己说的那么惨。
宿修文听了半晌,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大公子是想说……我是那个探花郎,你是那个乞丐?”
颜渡点头:“梦醒之后,我恍惚了好久,给道观里的师父说了,师父让我下山,还了那一世的愿。我隐隐有所感觉,一看到宿公子的时候便认了出来。”
宿修文嘴角略微抽了抽,当颜渡是纨绔子弟到了发癫的时候,等他说完,便继续开始吃饭。
“你有什么感想?”颜渡双手托着脸,歪头看他。
宿修文摸不清这位大少爷的心思,如实说道:“如果四书五经能像大公子讲得一样有趣,这次的桂榜,不说是解元,我好歹也是个亚元、经魁。”
颜渡瞪了瞪眼,知道宿修文在寒碜自己,恼羞成怒地握住自己面前几个破铜板,大声道:“你别不信啊,你不信我这就给你算一卦,算算咱俩之间有没有缘!”
他把那三个铜板拢在手心中连抛六次,一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画杠,念念道:“你看看你看看,多好的一个恒卦!主婚姻长子长女必是长长久久——!”
颜渡在山上算给人算姻缘算多了,一下子说秃噜了嘴,手指一顿,抬起头:“不过咱们两个男人,肯定不是指婚姻,准是好兄弟报恩,长长久久。”
宿修文:“……哦。”
颜渡老老实实收回铜板:“……”想死了已经。
“……那你之后,别像现在这样冷着我就好。”他别扭地说着。万一这人一直这样冷着自己,他说不定真会没有耐心。
宿修文眸光闪了一下,没有回话。他见过不少王公贵族玩这种把戏,先是假意温柔,或是骗了谁的心,令那人深陷情爱、如痴如狂,最后再一脚踹开——
世事弄人,真正的血肉骨亲尚未对自己温情过,如今反倒是一个宿家仇人……在讨好自己,尽管,这是可能算计。
隔了老远柏舟就在外面喊了一声:“大少爷!”下一刻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张纸。
“大少爷!东风楼里的管事送来了宿公子的奴契,说是上次少爷忘记带走了,还说……有点话想问一下宿公子。”
宿修文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