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听说,是双手双脚都折断了
元宵三五,明月春风。
在京城灯火阑珊的时候,颜随心踏月而归,而送颜随心回来的人,是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高斐。
京城上层公子圈里,如果细划分圈子的话,颜随心是高斐这个圈子里的头,是出了名的纨绔圈子老大,吃喝玩乐各种攒局,大多是由颜随心组织发起的。
让高斐觉得怪异的是,颜随心居然有近一个月都没攒过局了,也就是近些日子才频繁了起来,三天一小,五天一大。稍一打探,方得知,原来是前段时间颜随心的大哥从山上下来了,最近这几天又开始组局,是因为大哥又上山了。
这一说,就更怪了。
何以在大哥面前就乖若木鸡,大哥一走就夜夜笙箫自甘堕落?没错,高斐很有自知之明,就是堕落。
他们这个圈子,大多是上面有能顶事的兄长,衣食无忧,向上拼不过家中兄长,便向下走吃喝玩乐这一条路,对兄长都是又敬又怕又恨的那种。
而颜随心不同,兄长早跑山里当道士去了,在他们这帮人心中,家产极有可能会落入颜随心手中,可是颜随心从来没说过他兄长的一句坏话,甚至藏起自身锋芒,没有丝毫想要接手颜家的想法。
高斐坐在马车中,笑道:“随心兄最近看起来心情不好,近乎天天组局,把兄弟们累得够呛。”
颜随心从胸腔中闷闷地哼了一声,闭眼没有说话,已经是醉了。
高斐开玩笑道:“我看你这样,还不如让你大哥赶紧回来管管你,虽说咱们是纨绔,但是谁也没有英年早逝的想法,照你这组局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全倒下了。”
听他提起颜渡,颜随心睁开一双醉眼,见是还坐在车厢里,又闭上了眼:“我哥会管我。”
颜随心一想起颜渡又跑山上去了,心里就闷的难受,两人这相处了一个月,说不舍得肯定是假的,相处时间越长,离开的时候就越不舒服。
其实,他在之前也和颜渡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
那年颜渡七岁,他五岁,那个时候颜渡很少上山,一年中满打满算才只有三个月上山。
颜峥当时是在大理寺断案,恰好遇到了一桩棘手的案子,那案子的罪犯是个亡命之徒,至于具体的情况,颜随心早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这个亡命之徒绑了他和颜渡,想逼颜峥驳回卷宗。
颜峥当时怎么做的,颜随心不记得,只知道亡命之徒恼羞成怒了,是动了刀,而颜渡替他挡了两刀,一刀在肩上一刀在后背。
那两刀刚好让颜渡手上的绳子松了,于是颜渡趁着绑匪睡觉的时候,把大刀偷了出来,一刀割破了绑匪的咽喉。
“啊啊啊哥!血!血!”那人离得颜随心很近,滚烫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他瞬间尖叫起来。
颜渡浑身疼,忍不住弯下了腰,后背的刀伤随着弯腰的动作重新炸裂,殷红的血从衣料中渗透出来。他声音如蚊子一般喃喃道:“随心,安静点,外面还有人。”
颜随心好不容易止住了声音,心中越发地恐惧,感官上,身上有溅上去的粘稠的血,鼻尖是血腥恶臭,刺目的红,忍不住生理上的呕吐。
小孩的尖叫声总是格外刺耳,外面已经传来狗吠声,惊动了其他绑匪,窗棂外亮起了火把。
颜随心手腕上的绳子被颜渡用刀割断了,颜渡抱着刀倒在血泊里,怎么也起不来,他拼命地去拽去哭,最后两人在其他绑匪进来前,搀扶着跑了出去。
若就这样逃出去了,他也不用那么愧疚,只是后来,他们还是被那帮人发现了。
他们有猎狗,循着味道找来了。
颜渡把他藏在水中的芦苇丛中,颜随心知道他也怕也慌,听着颜渡稚嫩的声音发出垂暮老人才有的沙哑声,他捂住哽咽的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随心,你在这躲着,等天亮就顺着岸往上游走,总能找到人家的。”
他潜藏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埋头入了水,用颜渡折下来的芦苇呼吸。水隔绝了猎狗的搜捕,也遮住了他的视线,当外面传来猎犬声的时候,颜随心还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只是没想到那些人捉到的却是颜渡。
“只捉到了一个大的,小的跑了。”
“敲断他的腿!让他再跑!”
“把人先带走,再去找另外一个。”
……
他不敢看,僵硬地躲在水中,恨不得让耳朵也听不见,他承认他胆小。
后来,他顺着方向遇到了官府的人,却因为惊吓过度,痴痴傻傻说不出来一句话,只会愣愣地坐在那里,也因此错过了去救颜渡的机会。
最后还是颜峥把那些人捉拿归案,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颜渡。听说,是双手双腿都折断了,反绑扔进了枯井里,当时枯井外还压了一块石头,被救出来后,颜渡便一直呆在了山里,很少下来了。
这些是他恢复神志之后听下人说的,他清醒的时候颜渡已经上山了,下人都道他是个有福气的,挤走了大少爷,身子骨也健全。
他清醒后跑去山上看过一次颜渡,那人坐着轮椅,安静了许多、冷了许多。他不敢说什么,更不敢让颜渡发现他,于是仅匆匆看了一眼便面红耳赤地离开了。
后来的后来,颜渡来信:吾体已愈,父亲勿忧。近日从师习武,师赞吾有武略之才。万事大吉。
他偷偷听了,又去山上看了一眼,此时颜渡已经是手握长剑,跟着同门师兄弟一起在竹林里习武练功。
幸好、幸好……
他对颜家没什么想法,是他哥的东西他一概不碰,当个京城废物也挺好的,起码颜渡还愿意管他,让他这个废物,在颜渡那里也有一席之地。
“咦,这马车里没有风,随心兄怎么就眯着眼了?”高斐见他闭着眼,似乎是眼睛不舒服,抬手查看了一下车窗,发现车窗也没有风吹进来。
颜随心睁开一双微红的眼,撩开帘子看向窗外。
高斐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盯着那人眼角湿润的痕迹,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地想——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