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短暂的安稳
茫茫天下，变化万千，宣武城内大雨滂沱，可是在数里外的一条乡间小路上却是风平浪静，肆虐的狂风吹到这里已然变成了清爽的微风。
男人拿着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大概是常常沐浴在阳光下,他的皮肤晒得黝黑，他坐在驴车上，刚刚手中挥舞地长鞭，现在搭在驴背上，那驴也乖巧，没有动弹而是注视前方，注视着那个挡住他们路的黄衣。
男人咳嗽一声，下了车，面对着眼前人，他露出和善的笑容：“千阳，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黄衣男子，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大概是最近有什么忧心忡忡的事，他用着恳求的语气回答着男人：“大哥，我现在叫百成了，跟你一样改了名。我听说，探金卫来了，现在就在宣武城，大哥，我们走吧，带上大嫂和盼平。”
张百顺微笑着走到毛驴旁，他轻轻地抚摸着毛驴后背的鬃毛，昨夜刚给它擦过身子，毛发还很顺滑，看着温顺的毛驴，张百顺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啊，就算是亲人，也会相继离世的。百成，这些年，谢谢你我为做了这么多。在这儿挺好的，说实话，我想葬在那条清河边，不知道村里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那就后山吧，那也挺美的。”
张百成看着眼前与昔日判若两人的大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大哥，我”
话还没说出口，张百顺便打断了他：“你知道，探金卫为什么会来吗？我们之前所做的事，朝廷根本就无暇顾及。那是我离开你们之后发生的事，我杀了安阳的布政使司。”
两人相顾无言，就这样沉寂了片刻
“哈哈哈，百成，来让我看看你的纵千沙长进了没有。”张百顺拍拍驴的后背，或许它真的能听懂人言，竟真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曾经，那个被大哥赠予的装水竹筒，如今却装满了他视若珍宝的金沙，他一直背在身后，揭开盖子，一粒粒金沙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闪耀着无尽的光芒。
张百成眼中布满血丝，嘶声道：“大哥，我赢了，就跟我一起逃吧！金沙漫天！”
狂风来袭，摧折树木，横扫天下，仿若万马奔腾。此刻天昏地暗，太阳的光芒被飞扬的黄土遮蔽，竹筒内的金沙，狂舞卷席而来，金沙所带的点点星光，就像那幽暗的冬季放肆飘舞的漫天大雪。
金沙所过之处，皆被洞穿侵蚀，张百顺收起笑容，他手中渐渐浮现出那把羊皮包裹着的弯刀，大概是没能逃过岁月的痕迹，羊皮上多了几处破损。他拔出弯刀，羊皮如残雪般随风慢慢地消散，刀身也不像曾经那般锋利，上面有几道显眼的豁口，握着那把刀，温热的汗水浸湿满手心。
在这短瞬之间，思绪好像回到了从前。
夏天，烈日炎炎，张百顺九岁，在一道山间，他即将冲锋，冲向死亡、冲向胜利、也是冲向重生。他骑着一匹压抑着狂躁的烈马，纤细的胳膊，看起来也只能刚好控住它。瘦小的身躯，支撑着厚重的铠甲，汗水浸透了全身，那铁皮磨破了肌肤，后背已经布满了血印，尽管疼痛难忍，但也不能脱去，因为这可以让他多一份活下去的机会。
领头的汉子是个聪明人，他光着膀子，露出胸前浓密的汗毛，在开战之前，特意找了块乘凉的地方，他们在树下，而敌人在空地晒着太阳。
两帮人马，对峙着，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并未即刻展开残忍的厮杀，而是彼此问候着对方的亲属。
看着他们的笑脸，张百顺想不明白，明明即将面临一场生死之争，可是两帮人，却大笑着聊着天。
眼看时机成熟，领头的汉子，拔出了弯刀，双方都收起了笑容，死死的盯着对方。张百顺紧紧握住刀，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为阻止刀的掉落，他提前用一块布将自己的手死死缠在刀柄上。
“小家伙，别死了，爷们儿还等着你来杀呢。兄弟们！杀！”
随着那领头汉子的嘶喊，他们坐下的烈马，彷佛也听到了呼唤。这条路，很长，让他看清了对面每一张脸。这条路，很短，他只觉得马儿没走两步，自己便被击飞下马。
愤怒的吼叫和痛苦的哀嚎，充斥着双耳，渐渐的，张百顺只能听见嗡嗡的鸣叫。
爬起身来，使出浑身的力气，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砍不到人，就砍向马的腿。
鲜血和太阳光一样滚烫，血液溅射进张百顺的双眼，渐渐的，只能看见一道道模糊的人影。
他站不稳脚，尽力抬起那把刀，直到被人击昏。
张百顺只感到眼前漆黑，等再次醒来，这片山林，又回到了刚来时的那般平静。空荡荡的天空，烈日已经不在，只剩下了昏昏夕阳。凉风而过，穿透厚重的铠甲，刺痛着磨破的肌肤，他厌这风来的不是时候。
张百顺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起身，只听到，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那人将他搀起，脱去他的铠甲，把他背在身上。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凝固的血液，遮挡了视线。
尸体躺满了四周，流干了血液，没有了呼吸。这次，就他和那胸毛茂盛的大叔活了下来。
这是张百顺第一次杀人，尽管右手的布已经被扯断，他还紧紧握着弯刀。
张百顺把仅剩的力气，用在汉子的耳后：“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哈哈哈，我等着呢。”汉子开怀大笑，背着他一瘸一拐地向山林外走去，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汉子的一条腿正在流着血。
张百顺在那宽厚的背上，沉沉的睡去。这是被他们夺走的短暂的安稳。
金沙似箭，已经来的了张百顺的面前，转瞬间，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变成了道道残影，兵刃与金沙对撞，电光火石间，一刀刀未空的挡下了穿梭前来的粒粒金沙。
他看着前面的张百成，嘴角不自觉得微微上扬，他大声的喊道，身体跟着声音一起颤抖：“张千阳，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