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热烈盛放的生命从不屈服于命运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此时,一个长手长脚,目测有一米七,面容呈橘黄色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她嘴里叼着烟,注视着我的眼睛里,探究尽显。
“于来。”我开口介绍道。
她取下烟,对着我呼出一口烟雾。
我微微皱眉。
她笑了,眼神玩味,
“不错,我挺喜欢你的。”
林小池冷不丁地开口:“夏望,把烟掐了。”
她不满地瘪嘴,叹口气,然后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随后,又翘起二郎腿,身子往沙发靠背一躺。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能单杀那个死猪,我都不一定能做到···”
她眨巴着眼,碰了碰林小池的肩膀。“你往哪找的人啊?”
林小池沉声道:“同班同学。”
夏望惊讶地“卧槽,牛逼”一句。
我笑而不语。
夏望看向我的眼睛发着光,说:
“会读书就算了,杀人也是一把好手,哎呀,于来,我更喜欢你了!”
一回生二回熟嘛。
林小池冷眼横扫她,夏望识趣地闭嘴。
“夏望等下会开车,把他运到那个地方去。”林小池往角落里的尸体瞟一眼。
我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见这个夏望。
我正想开口问,林小池抢先说:
“你之前问我的大马脚,夏望知道。”
坐在沙发上笑得一脸惬意的夏望朝我欣然举杯。
然后仰头将杯子里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我的视线往下一沉,问:
“大马脚在哪里?”
心底那股被压下去的恨意又渐渐升腾起来。
夏望故作夸张地捂住嘴巴:
“这位小朋友,你什么眼神,杀人杀上瘾了?”
我一记眼刀横过去,有些愠怒地开口: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他在哪!”
夏望瞳孔放大,估摸着眼前的人是真的有些生气,立马赔笑道:
“我不知道,他是我叔叔,只是每个月中旬都会来看我爷爷,我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看向林小池,她表情认真地朝我点头。
夏望放下杯子,走到我旁边,长手往我肩上一搭,说:
“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当务之急,先把死猪头的尸体抬到我车上去吧。”
她朝我挤挤眼,眼神真切。
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挪,躲开她的亲密接触。
“我知道了,现在就动身吧。”
林小池与夏望对视一眼,随后,她们俩就走到林建设的尸体前。
夏望抬起胳膊在空中打转,像是在热身。
“大猪头,这下你终于死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见到你咯~”
林小池抬起他的肩膀,“少说点吧,动手。”
“好嘞!”
夏望半蹲着,两只胳膊往后抬起。
我也赶紧过去帮忙,搬起尸体的下半身,配合着林小池把他放到夏望的背上。
夏望艰难起身,“这死猪,真他妈饲料吃得好···”
林小池放稳尸体后,小跑着去把大门打开。
停在门外的车···是敞篷小三轮。
难怪要晚上。
最后,大伙一起用力把那具沉重的尸体抬了上去。
秋风萧瑟的天气,三人都累出了汗。
夏望嫌弃地反手拍拍后背,然后,又点燃了一根烟。
“妈的。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的血肉才长那么肥。”她皱着眉向尸体吐口水。
坐在小三轮栏杆上的我,把身体挪远点,生怕那具尸体等下颠簸着碰到我的腿。
恶心的东西。
林小池很平静,面无表情地坐着,两手张开撑在栏杆上。
她说:“赶紧走吧。”
夏望挑眉,把烟往嘴里一塞,麻溜地钻到了驾驶位上。
天很黑,四周零零散散的路灯发着微小的光芒。
很快,车摇摇晃晃地开动了。
夜里的风凉如水,吹在脸上却很舒服。
“你们别看这是辆破车,但是啊,我爷爷打小就开着它带我到处转。”夏望大着嗓门朝我们说话,声音里也全是笑意。
“你爷爷对你还挺不错啊。”我也笑着回她。
夏望十分自豪地回:“那是!他最喜欢带我到城里去转,别人不是坐小轿车就是摩托车的,但我觉得,谁都没有我气派!”
“爷爷说,我们家的这个车,跟那几百万的敞篷跑车一样,是不是有点太普信了哈哈哈哈······”
她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是如此的嘹亮,清脆。
这一路,向着山上蜿蜒前进,夏望断断续续地跟我们讲述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她的笑声似乎也触动了夜空,月亮静悄悄探出头,也想看看地上人间张扬的生命。
狂风为她绕路,山树为她低眉。
旺盛的,热烈的,自由不羁的生命力,
在夏望的身上,是如此动人的具象化。
她好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脑子里想到这句话的我,
有点难过。
一路颠簸。
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跳下车,打开手电筒,环视一圈,这里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有些迷茫地问林小池:“在空地上抛尸?”
林小池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我,“跟我来,往这边看。”
我跟着她走,然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下头望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陡峭的山坡,手电筒射出的远光也照不到它的尽头,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只有崎岖的石头散落一地。
我听到身侧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在这个山坡底下,有一群用栅栏围起来的狗,它们原来是林建设养在那专门吃人的工具。”
我眼神错愕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林小池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她说:
“十年前,我还只有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林建设和我妈在家里吵得很激烈,我躲在卧室里,不敢出去。
后来,吵闹声很快就停下了,这和平常不太一样,以前他们总是会吵很久很久。所以,我慢慢地鼓起勇气开门,往客厅一抬眼,
妈妈倒在一片血泊里。
林建设瞥了一眼在旁边小声哭泣的我,把我拎起来,连同妈妈的尸体,一起扔在了汽车后座。
再后来,他带着我们到了这里。
当着我的面,把妈妈一脚踢下去了。
然后,给了我一巴掌,说,如果以后我敢不听他的话,就把我跟妈妈一样踢下去喂狗。”
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淡漠得不像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仿佛只是一个空有皮囊的木偶。
一瞬间,如鲠在喉,我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夏望将尸体背了过来,大声抱怨道:
“你们两个!太不仗义了,我一个又是抬又是背的,累死我了,快过来搭把手啊···”
轻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夏望一脸愤愤不平,“林小池你要是不请我吃顿好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林小池轻叹口气,回:“知道了。”
厚重的尸体被合力抬到了边界处,我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林小池的脸。
毕竟,是由自己引出来的。
林小池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像之前那么冰冷,
“我的妈妈,应该并不爱我。她从来都不跟我说话,也不会对我笑。
如果说林建设还会打我骂我,那她就是完全忽视我。忽视我被林建设谩骂,奴役,侵犯,更准确来说,她在默许林建设对我做的一切事情,反正她都是无所谓。
她的眼里,从来没有我。”
明明是劝慰我不要自责的话,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的让人难受呢?
林小池, 为什么······
眼眶好烫,烫得仿佛能将人活活烧掉。
夏望的胳膊又一次搭在我肩膀上,脑袋轻轻往我脸上一蹭,奇怪的是,这一次我并不抗拒。
她笑着说:
“我比林小池好一点,我亲爸妈都死在我手里,嘿嘿···”
我心下一惊,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看到我眼底的疑惑,用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重男轻女呗。听我奶奶说,我妈在生我之前,也怀过两胎,但是请来的算命师傅说,都是女的,结果我爸全让我妈打掉了——
怀我的时候,算命师傅说这一胎铁定是男娃,没想到吧老娘我是女的哈哈!
结果生完后,那个算命的硬是说我抢了肚里男娃的气运,是个凶娃什么的,真是狗吃屎,乱放屁!
没想到那群傻子信以为真,一个劲地虐待我,只有我爷爷护着我,我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我爷爷心疼得掉眼泪。
后来,我长大一点了,每天都要给家里做饭。上一天学,回家又写作业又做家务又得做饭!”她掰着手指头,动作夸张得一个一个数。
“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这么使唤对不对,太不当人看了!”
“所以,在我奶奶病死没多久后,我就把那夫妇俩毒死了,用的还是当时最热门的农药,叫啥我忘记了,反正效果特别好!
在地上哇哇打滚一阵口吐白沫,给我乐死了。要是我当时有手机铁定就给录下来。
最后,我跟我爷爷一起把他俩埋了,还是埋一起的哦,让他俩天天到阴曹地府里骂去。”
原来,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幸福。
那份洒脱欢快的笑容,是用无数的悲伤和疼痛浇筑起来的。
夏望笑嘻嘻地盯着我,伸手扒拉我的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微笑。
“不要哭丧着脸啦,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是吗?小美女就要多笑笑嘛。”
我苦笑一下,揶揄她:
“你姐味儿真重。”
夏望却骄傲起来,“那当然,我二十了,比你们两个未成年都要大。本来就是姐姐。”
林小池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我们,我看到她,悄悄弯起了嘴角。
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先别闹了,把这个东西弄下去吧。”
对,还有正事。
夏望挠头,问:
“这个猪头这么大一个,小池你一脚踢不下去吧?咱们仨一起踢?”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三个人一起踢的话,样子有点好笑。
我提出不同方案,“要不一起推下去得了?踢的话要是哪个人不小心打滑了,很有可能也会跟着掉下去。”
其他二人听完,郑重点头。
我们一起弯腰,半蹲,夏望轻声倒数:
“一、二、三!”
一瞬间,尸体离手向前滚落,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手电筒的光照耀着尸体滚动的曲线,然后,消失不见。
就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夏望欢呼一声:“耶!猪头喂狗,天长地久。”
我和林小池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随后,三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彼时,星星垂眸,晚风温柔。
夏望突然一把勾住我和林小池的肩膀,把我们往她怀里带。
听到夏望惆怅的声音对着天空,
“从今往后,咱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三姐妹啦!”
我出声提醒:
“斯密马赛~我有个爸,人还不错。”
夏望笑骂:“扑该哦你!”
明月高挂,清辉洒满山间,最开始黑沉无边的天空里,透出点点星光,那些星星似乎有着某种规律,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壮阔的璀璨长河。
我们抬头欣赏着天空中动人的美景。
半晌,听到林小池温柔的声音。
“回家吧。”
一路颠簸的小三轮又开始了它特有的节奏,通往回家的路上,那晃悠的旋律里竟透出些许美妙,像是在哼唱一首漫长又醇厚的山歌。
嗯,该回家了。
林小池回头张望着渐渐远去的山林,在月色的映衬下,那座山更添静谧祥和。
她闭了闭眼,风轻柔地抚摸她的脸庞。
爸,
你终于可以去和妈妈团聚了。
你在人间造的那些祸害,
就算你被粉身碎骨,
被啃咬得连渣都不剩,
也无法偿还。
但你曾经得来的那些不义之财,
我绝对不会继续留在你的名下,
既然死了,那就什么都不要留下。
如果你化作厉鬼来报复,没关系,我随时欢迎。
那么,永别了,爸妈。
她睁开眼,笑出了声。
回家的路上,他看着旁边笑得开心的女孩,心底不由得也莫名感到愉悦放松。
他的心情好像总是跟她息息相关。
女孩蹦跳着,突然一个脚崴,身子眼看着就要往下倒,他立马扶住她。
忍不住开口嘟囔一声:
“你呀,总是那么冒失。”
女孩笑嘻嘻地看向他,不以为意。
她的眼睛在此刻亮晶晶,她激动地跟他说:
“小白,我感觉,我有了真正的朋友。”
不会背叛的,有共同秘密的,站在同一条路上的,朋友。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身影。
随即,他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