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叔，你的眼里有光

    看着我把一支烟都抽完了也没有开口的意思，陆瑶琪终于丢掉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

    她把手掌用力往下一挥，用起了极其拙劣的激将法，她看着我不屑一顾地对我说道：

    “大叔，你要是真不想说那就算了。反正我还是之前那句话，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到洛阳了，我觉得我们就应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活着。你要是还是像之前那样，总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什么都不说，小心自己把自己给憋死。”

    我根本不为所动，而是把身子往后一仰，躺在台阶上用头枕着手，笑着说道：“小琪，你还小，成年人的世界很可怕的，我怕说出来把你吓死。”

    陆瑶琪白了我一眼，呵呵一笑道：“那你还是别说了，我还真怕被你给吓死了。咱们死道友不死贫道，你死总好过我死。”

    说完，她又站起来发泄似地踢了我一下，气势汹汹地看着我说道：“大叔，你在我面前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你就不能好好坐着我们说会儿话吗？干嘛非要躺在地上装死狗啊！”

    我有点无语地看着她，在她的逼迫下我重新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后问道：“说什么？”

    陆瑶琪转到我的面前，用她那双漂亮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低头俯视着我，随后她用双手压着我的肩膀，慢慢地靠近我的脸，直到我们彼此之间的呼吸相闻。我看到她的媚眼如丝，长长的眼睫毛犹如飞翔的羽翼：“大叔，其实你不说我也能够猜得出来。你来洛阳是因为你的一个故人，就是那个和李颖长得很像的女孩儿。我们在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你每次偷偷看向她的时候，你的眼里都带着光。大叔，你一定很爱那个女孩儿，你也一定很爱李颖。”

    我顿时变得心惊肉跳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开始在心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关于我在北京的一切，告诉她关于闫晓宇的一切，以免让她误会我喜欢李颖，最后好心办了坏事。可是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又一次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陆瑶琪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在我的身边重新靠着我坐下，顺手脱掉了她脚上的那双红底黑面的高跟鞋放到一边，然后用双手撑着头，歪着脑袋默默地看着我抽烟。我弹了弹烟灰，灰白色的烟灰在我们的视线中纷纷落下，如同灰白色的纷飞的雪。就像此刻我的心情一样，也是灰白色的。

    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又坐了一会儿，等我一支烟抽完，准备再点一支的时候，陆瑶琪便光着脚拎着鞋子站起来。她说让我少抽点烟她要回去了，让我也早点回去。她还说明天早上她还要早起出来摆摊，她得为明天的工作养足精神，争取早一点赚够钱，然后在洛阳开一家专卖战国袍的小店，在洛阳生根发芽。

    我手里拿着烟，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她的头发漆黑，身上的战国袍也是漆黑，但是她的脸蛋雪白，小腿雪白，皮肤雪白，光着的脚和拎着高跟鞋的手也是雪白。全身上下虽然只有黑白两色，但是在我的眼中却是有了一种极为清冷和摄魂动魄的美。

    我在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我，她的手里还拎着她的高跟鞋，她双手背后，踮着脚尖在我面前赤足而立。

    我不知道像她这样家境优越的富二代千金大小姐，在北京的时候是怎么过的，但是此刻我真的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那是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对生活从来都不会有的认真劲儿。这样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只是想来洛阳随便玩玩，怎么可能只是想来洛阳虚度光阴？也许她也像我一样，有什么身不由己的苦衷？

    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愧疚的感觉，我忽然觉得也许我和她爸妈我们对她的看法都是错的，也许洛阳的生活和经历正在默默地改变着她。我突然有点后悔昨天晚上答应她爸爸骗她回北京的事情了。我不敢再把目光投向她，而是将头低了下去，在心中反复地设想着：当陆瑶琪的爸妈抵达洛阳带她回北京的时候，她知道了我作为帮凶，同她爸妈一起亲手将她的梦击碎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越是这样想，我心里的负罪感就越重，最后我干脆直接拒绝了陆瑶琪开车送我回去的要求，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从洛邑古城到孔子入周问礼碑，我在华林路上一家还没有关门的小商店里给自己买了几罐啤酒后，便靠着问礼碑席地而坐，一边喝着酒一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发呆。这是我到洛阳之后，来的第一个地方，也是我在洛阳第一次遇见李颖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是在这里，我真实地觉得我和李颖我们之间是有缘的。我想起了白天时候，她立在风中的样子。我忽然开始在心里设想着，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当我和李颖我们两个有机会独处的时候，她会不会穿过重重的帷幕从高高的云端上走下来，然后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和我说几句朋友之间互相开玩笑的话。

    不过这种想法确实挺无聊的，因为白天的事实已经足以向我证明，我并不擅长和这种类型的女人打交道。我也没有问她要她的联系方式，李颖也没有想到要给我，毕竟我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在孙叔和黄姨的私房菜馆里，李颖用国宴的标准回报了我在雨夜高速公路上对她的帮助，我们之间已经两不相欠了。如果我再不识好歹，一味地硬要挤进她的生活，只会让彼此尴尬

    想到这里，我放下手里的啤酒，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支烟给自己点上。伴随着烟头的明灭，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

    此时已经是凌晨的十二点多了。问礼碑所在的东关街道并不是洛阳的主干道，也许是出于节能方面的考虑，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道路两旁的路灯早早就已经熄灭，只余下几盏挂在斑驳墙壁上的老式街灯不死不活地亮着。我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看着无边的夜色，有那么一瞬间，我极度地渴望着自己能够生出一双隐形的翅膀，在城市的夜空上飞翔，借着夜色的掩护，藏身于黑暗之中洞察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可是我明白，这种臆想只不过是我在迷离夜色之中的一点妄想罢了。就像在我心里对李颖的那点迤念一样，那也是我的一种妄想。

    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清楚

    我眯着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又仰起头对着夜空用力地吐出。直到一支烟抽完，我才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除，放空了自己。我丢掉烟头，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支烟，刚准备点上，不过我的嗓子却忽然疼得厉害，于是我只好放弃了，转而给自己又开了一罐啤酒。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和咔嚓咔嚓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等我转过头的时候，我便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正在我旁边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没多久，我便看到那个矮小的身影从垃圾桶里掏出来一个空着的饮料瓶，然后用脚用力踩扁之后放进编织袋里，接着又拖着袋子朝我对面的一个垃圾桶走去，继续在里面翻找着。

    我听到的声音便是源自于此，那是一个正在垃圾桶里捡瓶子的小女孩儿，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她就着昏暗的灯光在垃圾桶里翻找一气，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便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她在我的对面靠着垃圾桶坐下，我以为她是累了要坐下休息，可是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我脚下成堆的易拉罐。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赶紧加快了喝酒的速度。等我把剩下的几罐啤酒全都喝完后，我打了一个饱嗝，接着便笑着冲小女孩儿招了招手。

    小女孩儿飞快地朝我跑了过来，在她捡易拉罐的过程中，我开口问道：“小妹妹，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出来捡瓶子啊？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儿没有回答我，而是埋头专心对付着地上那些被我喝空的易拉罐。我看着她把那些易拉罐用力地踩扁丢进袋子里，然后又问了一遍后，她才用她们洛阳本地的方言支支吾吾地告诉我说，她家里没有大人，她说很小的时候她就没有爸爸妈妈了，现在是和姐姐在一起住。她还说她姐姐不让她出来捡瓶子，是她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我看着小女孩儿身上老旧的衣裳，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随后便在脑海中自行脑补出一副小女孩儿在家里倍受她姐姐虐待欺凌，吃不好穿不暖的凄惨画面。毕竟，在我看来，像她这样稚嫩的年纪，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又有谁愿意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夜里偷偷跑出来捡瓶子呢？

    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涌上我的心头，于是我说道：“小妹妹，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东西”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我，我冲她笑了笑，接着便朝远处那家还在营业的小商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