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我坐在烈士陵园里闫晓宇的墓碑旁,看着满山遍野的青松翠柏不停地抽烟。
我以前的那些战友们,我以前的那些兄弟们,他们从我的身边经过。他们看着我想说些什么,可是他们却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们只是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膀,或是关切或是怜悯地看着我对我说道江南岸我们先归队了,等休息日的时候我们再联系。
我看着他们列队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想着牺牲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林小菲,我心里想着去成都上学的谢培培,我心里想着刚刚离世的闫晓宇
白昼和黑夜的转变好像只是一根烟的功夫,我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夜幕已经笼罩大地。山下的万家灯光取代了夕阳的余晖,照亮了城市的一切。我精神恍惚地看着耸立在我对面的那些摩天大楼,它们在夜幕的笼罩下好像全都变成了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我站在这些钢铁森林的对面,凌冽的风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我第一次觉得我是如此的孤独,我第一次觉得我又是如此的渺小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熟悉的旋律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在《当那一天来临》的歌声中掏出手机,是我爸打来的。
我把手机拿在手里,让铃声响了好一阵子我才鼓足勇气接通电话。
我爸问我吃饭了吗,在做什么,又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上次你们单位晋升副主任科员的事情后来怎么说了?
我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我不想让他失望,我已经三十岁的人了我不能让他还为我操心,于是我只好咬着牙说道:“我最近都挺好的,等着公示期结束以后就可以正式任命了。”
我又问我妈身体怎么样了,还要不要钱我再给你们转点。
我爸就说不用,他和我妈他们都挺好的,打电话就是想问问我今年过年回不回家,他还说我的同学他们都结婚了,有些孩子都多大了就剩下我还没有结婚。然后他又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约着让他们和培培的父母见一面,双方家长坐一起商量一下你俩结婚的事情。毕竟你们两个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培培又是一个好女孩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人家。
我只好继续撒着谎:“爸,我和小培我们都挺好的。小培她考上西南财经大学的研究生了,现在要以学业为重,结婚的事情我们打算再等等。”
“北京到成都一千多公里,你们两人现在离得这么远,弄不好就要出事了!你怎么不陪着她一起去?”
我爸说完又埋怨我道:“我看电视上不是说有好多公务员申请外调的,你就不能向你们单位领导申请一下,外调去陪着人家吗?”
我笑着说道:“爸你就放心吧,我和小培我们两年半的感情在那放着呢,哪那么容易就会出事啊。再说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科员,就算是有外调的机会也轮不到我啊,单位里那么多科长处长都眼巴巴地看着呢。我们单位两地分居的又不止我一个,何况我和小培我们两个还没有结婚。”
电话那头是很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很久我爸才说道:“反正你上点心,上个月你表弟江阳就是因为异地才和女朋友分的手。咱家家庭条件不好,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你自己多用点心。培培人家是大城市里的姑娘,不比我们这种小地方,你对人家好点,没事了多去看看人家父母。眼头学活儿点帮人爸妈多干点活,别到人家家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当甩手掌柜讨人嫌。过年的时候我和你妈我们一起去一趟北京,把你俩的事情定下来,这样我和你妈我俩也安心。”
我急忙说道:“爸,等过年的时候再说吧。小培她刚到学校一堆事儿,过年不一定会回来。再说你们就算来了能怎样啊,人家爸妈要是提出在北京买房子你们怎么说?再等等吧,我再干几年。等小培研究生毕业了,我的住房公积金也攒够了,我就申请一套我们单位的集资房。咱家把房子买了,到时候你们双方家长见面了也好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后,我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想了想,我又鼓足勇气拨打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这是谢培培离开我之后,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可是电话里却只有‘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的冰冷女声提示。
我不甘心地又给她接连打了几个,都是同样的提示音。我知道这是她把我的号码拉进黑名单了。
在这一刻,我好像看到了谢培培急于丢下我的样子,她害怕我会发了疯一样的去找她,去纠缠她。
可是实际上,自从我们分手之后,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找她,我也没有想过要去纠缠她。我之所以会给她打这个电话,也只是因为我心中的痛苦没人可以诉说,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曾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妈以外,和我关系最亲密的人。
我只是想给她说说闫晓宇的事情,说说我心中的愤懑和不满。我想问问她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老天会这么不公平,好人为什么总是没有好报。我想问问她为什么像闫晓宇这样的好姑娘,会走得那么的让人不甘心,那么的遗憾
说真的,我一直没有勇气去见那个被闫晓宇救下来的女孩儿。
尽管她通过多方面的途径终于打听到了我,还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她不止一次地给我发短信打电话,想要当面向我表达她的歉意。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她的道歉,是一点都不需要。如果有可能,我宁愿闫晓宇那天从来都没有出来过,从来都没有出现在那座桥上,也从来都没有下水去救她。
是她自己要寻死的,关别人什么事啊?
我们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奉献了我们自己的青春,奉献了我们的爱情,我们已经付出的够多了。
凭什么她这种主动寻死的人活下来了,而一向热爱生命敬畏生命的闫晓宇却走了?
我放下了手机,无力地躺在了闫晓宇的墓碑旁。
墓碑上,黑白色的闫晓宇冲我灿烂的笑。我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只有月亮的夜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洒在我的身上。
我忽然很想哭,我的心里憋得难受,我很伤心我很难过。可是在亲眼目睹了小菲的牺牲而我却无能为力后,我就发誓不会再为这扯淡的生活扯淡的命运掉一滴泪。所以我又点了两支烟,一支放在闫晓宇的墓碑上,一支噙在我的嘴里。
一包烟抽完之后,闫晓宇医院里的战友丁雨晴来了。她知道我不愿意去部队的医院,不愿意去部队医院里满是女兵的兵楼,她知道我害怕见到那些穿着白大褂露出小天鹅一样白皙脖颈的女兵和女干部。她们的白大褂下面总是有绿军装的衬托,她们在部队医院的走廊里院子里行色匆匆,好像总是在忙碌着什么军国大事,其实也许就是去药房取药,但是就是那么来去匆匆。她知道那里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曾经在那里失去过我最爱的林小菲,现在我又在那里失去了闫晓宇。所以她就自己来了。
丁雨晴的手里拎着一个我们部队配发的被装袋,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墓碑上的闫晓宇,她说道:“江南岸,这是晓宇姐的遗物。有些已经送到她家里去了,有些我觉得是她留给你的,所以我就给你带来了。”
我从丁雨晴的手里接过闫晓宇的被装袋,打开看到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许多闫晓宇的东西,或者说是这么多年来和我们有关的东西。
她的手机,她的贴身物品,她在维和部队拍的照片,她在贝鲁特海滩上捡的贝壳和海螺,她和我还有小菲我们三个人休息日一起亲手做的曾经飘扬在黎巴嫩上空的白色长飘带风筝
还有什么呢?还有我和小菲我们两个休假出去玩的时候,回来给她带的那些小礼物:西安的兵马俑玩偶,南京美龄宫的梧桐叶,湘西凤凰古城的鱼骨手链,浙江东阳的平面浮雕以及一块来自黎巴嫩战后城市废墟的砖头,上面用侦察兵匕首歪歪扭扭地刻着“林小菲闫晓宇江南岸永远在一起”的狗爬字样
我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把自己的整张脸都贴在闫晓宇冰冷的墓碑上。我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把自己的整张脸都贴在闫晓宇冰冷的照片上。我以前的时候从来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在江南岸和林小菲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活得就像是一个影子。
直到她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我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