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越过山丘
“越过山丘,我遇见十九岁的我,戴着一双白手套,喝着我的喜酒。”
“他问我幸福与否,是否永别了忧愁?为何婚礼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当年的朋友。”
“我说我曾经挽留,他们纷纷去人海漂流,那个你深爱着的小妞,嫁给了隔壁的王某。”
“我问她幸福与否,她哭着点了点头。后来遇见过那么多人,想对你说却张不开口。”
许多天之后,我坐在车里,收音机里播放着这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歌曲,可是这首歌的歌词却深深地触动着我的神经。
我可以理解谢培培的选择,因为爱情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再深厚也不能当饭吃。当她有更好的未来可以选择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以爱的名义去要求她留下来。可是我同样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释怀,因为她的选择无限地放大了我的痛苦,让我不知道我今后该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没有她的人生,找到回去的路。
“江南岸,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比其他人要幸福多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闫晓宇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将一支烟点着塞进我的嘴里:“每次你被别的女人抛弃的时候,都有我这个老战友在你身边陪着你安慰着你对你不离不弃。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我当空气啊!这都一天了,你还能不能吭哧一声!”
我听话地“吭哧”了一声,将烟拿在手里看了看过滤嘴上的口红印,又看了闫晓宇一眼。
她穿着一件我们部队的体能服短袖和夏常服裤子,脸上化着很淡的妆,头上扎着一个很随意的马尾。她对我说她已经向她们医院递交了转业报告,估计年底就可以转业离开部队了。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因为我还在部队的时候,她爸妈就总是劝她离开部队。尤其是从电视新闻上得知小菲牺牲在黎巴嫩之后,她爸妈更是一天给她打好几个电话劝她转业回家。
可是她却总是对她爸妈说她已经习惯了在部队里的生活,她还说她是一个不喜欢改变和选择的人,离开部队以后她不知道自己到了社会上还能做什么。
我和闫晓宇我们两个是战友,她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我们在同一座北方城市服役,她在市里我在山上。
几年前,我从武汉大学土木工程系参军入伍,从一个武汉大学的大一新生变成了某部装甲团的一名侦察兵。后来我又参加我们军区组织的猎人集训和某部组织的新队员选拔,进入了更高级别的作战单位成为其中的一员。同年,我和我的弟兄们作为特殊战斗力量参加了和平使命联合军事演习,而她和小菲则是作为军医大的优秀毕业生一起通过了维和部队医疗队的选拔,去了黎巴嫩的首都贝鲁特参加联合国组织的维和行动。
小菲是我的女朋友,也是闫晓宇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她们两个是部队医院的女兵也是军医大的同学。等我知道的时候,她们两个已经结束了医疗队在北方某集训基地的集训,年后就要奔赴战区。
为了追随她们的脚步,也为了能够在异国他乡的战场上更好地保护她们,我便向大队申请作为警卫力量加入了我们军区组建的维和工兵营,跟随她们一起进入了战区。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小菲那件事情,我想我也会和她一样永远留在我们深爱着的军队,留在我们深爱着的中国陆军。
闫晓宇把车停到了我租住的小区楼下,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之后凑过来对我说道:
“江南岸,我给你说件特好玩儿的事儿啊。昨天晚上我值夜班刷抖音,刷到了一个在洛阳做生意的哥们儿,他在抖音上发布了很多关于洛阳生活的视频。他还说洛阳是一座包容性很强的城市,洛阳的女孩儿也不像大城市里的那些女孩儿那么的物质。只要你是真心实意的对她们好,她们就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哪怕你没车没房没存款她们也愿意跟着你一起奋斗。我当时刷到这些视频的时候,我就心想这他丫的不是扯淡嘛!这要是放在北京,你没车没房没存款,谁他丫正眼看你啊?”
闫晓宇在车里哈哈笑着,忽然她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可是江南岸啊,看完那些视频后,我真的好想去洛阳啊。我想去看看峰峦如聚削成砺的明堂,我想去看看彩虹飞舞如诗文的应天门,我想去看看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天街。我也想穿着汉服华裳走在春游水院曲径幽的洛邑古城里,好好做一场关于隋唐盛世的春秋大梦啊。”
“那就去啊,你不是还有好几年的探亲假没休吗?”
我看着车窗外闪烁的霓虹,无所谓地说道。
“我哪里有时间啊,”闫晓宇抱怨道:“最近院里忙死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手术,而且我们还要为即将开始的演习做好医疗保障工作。我这次能出来见你,也是找我们主任磨了半天的嘴皮子他才同意的。”
说完,闫晓宇又看着我,心血来潮道:“江南岸,要不你去洛阳吧?你也在洛阳做点小生意。你说你在北京这个地方,累死累活一个月无非也就是几千块钱,除去租房吃饭抽烟你还剩下嘛呢?我都替你感到绝望,我要是谢培培我也会和你分手。要我说啊,你还真不如去洛阳看看,万一那边儿真的就像抖音里那哥们儿说的一样呢?”
我没有说话,就是默默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闫晓宇说着,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幻想的状态。
她不光自己幻想,她还在我的沉默中怂恿我道:“江南岸,去洛阳吧,洛阳现在的旅游业做得挺好的。我听说现在在洛阳景区附近做生意倍儿赚钱你先去那边儿做着,等我年底转业了,你就把我接过去,我们一起”
我及时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说道:“大姐,我哪有那个钱啊,你就别做梦了。我要是有在洛阳做生意的钱,我还不如在北京的郊区给自己凑一套二手房的首付”
“江南岸,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你没有,不代表姐没有啊,”闫晓宇说着真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然后递到了我的面前说道:“这张卡里面有二十一万,是姐姐我这几年在部队的全部积蓄了。应该够你在洛阳做点什么小生意了吧”
我没有接,而是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闫晓宇将烟从我手里夺了过去丢出了车窗外,然后她把银行卡硬塞进了我的手里,气鼓鼓地对我说道:“江南岸,我每次同你讲正经事儿的时候,你能不能别他m的抽烟了?”
说完,她又语重心长地看了我一眼道:“江南岸,你说北京现在除了一个把你甩了的女人外,你还有什么啊?去洛阳吧就算是你在洛阳做生意把钱全都赔光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姐姐我继续当兵就是了咱俩是战友,我又是小菲最好的姐妹,我还能不管你?”
听她提起小菲,我只好从她手里接过了那张银行卡,然后对她说去洛阳做生意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但是其实我知道我根本就不会考虑,因为像她一样,我也是一个不习惯做出改变和选择的人。我已经习惯了北京的生活,尽管我在北京活得很压抑很累很痛苦,可是我真的已经习惯了。至于她的二十一万,我决定暂时收下替她好好保管着一分我也不会动,我知道等她离开部队走进社会的时候,她也一定会需要一笔钱重新开始。
闫晓宇看到我接过了银行卡,很高兴。她哼着我们在部队时候的歌把我送到了我租住的出租屋,然后冲我挥挥手说道:“江南岸,我走了啊。密码是我的生日,咱俩再见面估计就得等到演习保障结束了。你到洛阳了记得微信上给我留言,我演习结束后联系你。”
我站在窗户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楼下闫晓宇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
高高的马尾辫在她的脑后一甩一甩,一如当年的小菲一样,开心的时候走路都是一蹦一跳,一蹦一跳
我不知道这会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她出来也不会让她走。
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结局会是这样。
在她当晚开车回医院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投河自尽的女孩儿,她没有半点犹豫就跟着一起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最后那个女孩儿得救了,可是她却再也没有上来。再后来,我才知道,她给我的二十一万,是她从当兵到现在的所有工资和奖金。这么多年来,她除了资助过几个家庭困难的学生完成学业外,一分钱都没有花过
闫晓宇的匆匆离世,让我有了一个重新开始思考起自己人生的机会。参加完部队医院为她举办的追悼会后,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像我这样的人到底该如何活着?
北京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有了太多痛苦的回忆,不仅仅是因为林小菲和闫晓宇,也因为谢培培。
我离开部队以后,我答应过闫晓宇要替小菲好好活着。谢培培走了,我也暗自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活出来一个人样让她对我刮目相看。可是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做到,我们曾经发誓要捍卫的东西,在北京这个金钱至上权力至上的城市里根本就不值一文。在这个城市里,我找不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军队教会了我一切却唯独没有教会我该如何在这样一个城市里生存,我没有能力在这个城市里赚到足以让我立足的金钱,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那种尊重和社会地位。
在北京,我好像永远都活在疲于奔命的死循环中,我累了,我也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