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脸上蒙着雨水

    “这是我在晓宇姐枕头下面找到的，我想应该也是她留给你的。”

    丁雨晴说着，把一本迷彩色封皮的记事本轻轻地放在了我的面前。

    这样的记事本我们在部队的时候每年都会发上几本，有些拿来写日记，有些用来写心得体会和学习笔记。

    我打开记事本，一股熟悉的芬芳扑鼻而来，我愣了很久我才想起来那是小菲身上的芳香。小菲用的香水和我认识的所有女生的都不一样，是一种类似于兰花的幽香，而且是时间越久就越香。

    我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我就赶紧合上了，里面是熟悉的小菲的娟秀的笔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我们当年的一切。

    我不知道当年的闫晓宇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将这个日记本偷偷藏了起来没有给我。

    小菲当年睡她的下铺，她在牺牲之后，遗物就是由闫晓宇一个人整理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因为在小菲那本日记本的最后一页，闫晓宇写道：

    “也许是在北京这座没有人情味的大城市里呆得时间太久了，我见过了太多情侣之间的悲欢离合，渐渐的我就变得不会再相信爱情。我不敢想象，在洛阳，居然还会有那样的一群女孩子。她们可以那么不计后果的勇敢爱着，她们可以那么不计较得失的活着。物质生活的充盈与否，家庭背景的贫富差异，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对爱情的忠贞和热情我承认，这一次我是真的心动了，我也想像她们一样拥有一份那样美好纯真的爱情。我希望在我的生命中，也会遇见那么一个深爱着我的也被我深爱着的男人。他会牵着我的手走遍洛阳的大街小巷，吃遍洛阳的风味美食我们在洛河边，我们在古城里，遛狗逗猫，养花喂鱼，虚度光阴我们还会在洛阳开一间小酒馆儿，酒馆儿的名字就叫‘我在洛阳等你’，每天我们就在小酒馆儿里和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喝酒聊天，听他们讲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这一生不也就值得了吗？”

    很多年前，当小菲牺牲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发誓我再也不会哭了。我不会因为失恋的痛苦掉眼泪，更不会因为生活的不如意而哭泣。可是在我看到这篇日记的这一刻，我已经泣不成声，我的泪如雨下。我满脑子里都是闫晓宇短暂且不幸的一生，还有她那个关于洛阳的没有做完的梦，那个我在洛阳等你的梦

    这一刻，我终于决定要挣脱束缚。这一刻，我终于想要打碎这个束缚我的牢笼。就当曾经的江南岸和闫晓宇，已经一起死在了北京这个让人倍感痛苦的城市吧。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过去告别，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在洛阳迎来我们的重生。

    “就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回到二十岁狂奔的路口，做个形单影只的歌手。就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逆着背影婆娑的人流，向着那座荒芜的山丘”

    周一上午的例会上，我向单位领导递交了辞职申请，等待单位领导的批复，然后费尽心机地在网上找到了我在收音机里听到的那首歌曲。

    我终于知道了那是高晓松作词作曲，由著名歌手杨宗纬演唱，用来向李宗盛老师致敬的音乐作品。

    歌曲的名字叫做《越过山丘》，我不知道这首歌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的深层次含义，我也不想知道了。因为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已经构成了我对闫晓宇的最后回忆，让她成了我心中另一座再也无法越过的山丘。

    从烈士陵园回来之后，我在手机里和车里都下载了这首歌曲，我将音量开到最大声，在车里，在出租屋里反复地播放着。

    北京后来的这些天一直都在下雨，我开着车在雨中在《越过山丘》的歌声中，走过北京的每一条街道。从西直门到东直门，从石景山到永定河，我试图看遍北京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那些我们一直说着要去却从来都没有一块去过的地方。最后我来到了天安门广场，我看着这个我们曾经发誓要用生命去守卫的地方，我的眼中热泪盈眶。

    我看到青春活力热情相拥的年轻情侣，女孩儿缩在男孩儿的怀里避雨，他们身上的衣服尽管都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可是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甜蜜的笑容。我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搀扶着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他们两个共用一把雨伞互相扶持颤颤巍巍地走在风里走在雨中，就像是并肩走过岁月风雨的见证，说不出的温馨和感动。我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小女孩的手将一把小花伞撑在女孩的头顶，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细密的雨水打湿了也没有偏移分毫。

    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相扶相持相爱相守的人，而我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却只剩下我一个。

    雨水蒙在我的脸上而且越来越大，我的眼泪顺势就又流了下来。我最后看了一眼雨中的天安门广场和广场上飘扬着的五星红旗，然后转身朝我停车的地方走去。我走在雨里，看着天安门广场距离我越来越远，就像我的那些年轻岁月距离我越来越远。

    我的脸上蒙着雨水，我的脸上蒙着泪水，我的心里难受的不行，我的心里压抑的不行，我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我车的引擎盖上，警报就呜哇呜哇地叫了起来。我又狠狠地一脚踹在我的车的轮胎上，警报声更是呜哇呜哇的响个不停。

    “槽！！！”

    我心中愤懑，我仰天长叫，我的叫声如同鬼哭狼嚎，周围的群众对我指指点点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偷车的神经病，我恶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看尼玛呢看！滚！”

    我的声音嘶哑，但是我知道我绝对是在怒吼。就像是我在部队时候喊的那些杀声和口令声一样，虽然嘶哑，但是绝对威慑力十足。

    周围围观的人群顿时全都害怕的散了，然后远处巡逻的民警和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听到了动静，就满是警惕地枪口朝下保持随时抬枪射击的姿势朝我走了过来。

    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留着罐子头的年轻人将他们拦了下来，他先是出示了证件然后又指着我说了点什么，那些巡逻的民警和武警战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朝那个年轻人点点头就转身继续巡逻了。

    我知道他可能是我以前的战友也可能是我以前带过的兵，北京这地方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留这种头型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我们那支部队的。不过我真的已经不在乎他是谁了。我冲他远远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过来了我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打算。于是他走向我的脚步就停住了，只是冲我敬了个军礼就继续忙他自己的事了。

    我流着泪开着车回到自己租住的出租屋，我流着泪躺在床上不停地抽烟，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浸透了我的枕头但是我还是抽。我已经决定了要和这个城市彻底地说再见，我想好了我什么东西都可以留在北京不要，我的那些兄弟我的那些过去，但是我一定要带上闫晓宇的照片和她的手机她的那些遗物。我要带着她一起去洛阳，她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是我知道她的梦还在。我要替她去完成她未完成的梦，那个我在洛阳等你的梦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我们单位的会议通知，原则上单位不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但是考虑到情况特殊，我们主任刘毅也是我在侦察连时候的老团长还是尽最大的努力，为我争取到了两年的停薪留职时间。

    当天晚上，我就请我们主任在贡院西街的贡院蜀楼吃了一顿饭，感谢过他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后，我又拜托他一定要对我的家里保密。

    因为我辞职的事情我还没给我爸妈说过，我怕他们受不了这种刺激，就说万一他们打电话到单位了一定要帮我打个圆场。我们主任也说小江咱们多少年的关系了，何况你还是我的老部下是我的兵你就放心吧，你家里来电话了我就帮你瞒着说你下基层调研了，你要是在洛阳过得不如意了你就随时回来。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喝完之后我在出租屋里恶狠狠地睡了三天，然后在天台上用一把火烧掉了我关于北京关于谢培培的全部记忆。

    我联系房东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又联系了在丰台区做二手车的哥们儿低价卖掉了那辆陪伴我多年的三菱帕杰罗，我将钱全都转给了我爸骗他说这是我们单位发的精神文明奖。我只给自己留了五千块钱作为去洛阳的路费和在洛阳的开销，然后便背着我的行军背囊，戴上我们在维和部队时候配发的蓝色棒球帽和飞行员墨镜乘坐出租车去了火车站。

    我买好了去洛阳的车票，在站前广场最后抽了一支烟最后看了一眼北京。我按部就班地通过了安检口，准备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一看，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身材高挑的小姑娘，她满怀惊喜地看着我，语气中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大叔，还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