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叔，谢谢你

    亮子出门后，我又在躺椅上躺了一个下午，直到日暮西垂的时候，我才起身朝位于东关大街的孔子入周问礼碑走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问礼碑这个孔圣和老圣第一次会面的地方，已经成了我在洛阳唯一的心灵寄托。

    我照旧去问礼碑旁边的小商店里，给自己买了一包烟又买了几罐啤酒，然后便背靠着问礼碑残破的碑体坐下，一边喝酒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天边的一轮斜阳发呆。

    等我抽完了手中的一支烟，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手机。尽管心中早有预感，我还是被小琪狂轰滥炸一般的来电短信提醒给吓了一跳。我依旧还是没有回复，继续抽完一支烟之后，我又喝完了一罐啤酒，接着便头昏脑涨地靠着问礼碑昏昏欲睡，像个死人一样。

    可是片刻之后，我又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给惊醒了。我只好无奈地起身，眼睁睁地看着那辆京a牌照的军绿色兰德酷路泽5700距离我越来越近。

    陆瑶琪将车子横靠在问礼碑的前面，她没有下车，也没有同我打招呼的意思，只是隔着前挡风玻璃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的心中再次涌出一种愧疚的感觉，以至于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点什么，好让此时的气氛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尴尬。可是我的沉默却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车朝我气势汹汹地走来。就在我以为她会像在梦里一样，狠狠地给我一巴掌的时候，谁知道她却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了地上堆积成山的烟头和空酒瓶。接着她便在我的身边坐下，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她淡淡地说道：

    “大叔，我今天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接吗？”

    我看着她，看着她强作淡定的模样，我心里的愧疚愈发浓烈。好似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我几乎就要将我和她爸爸我们之间达成的协议全盘托出。

    可是话到嘴边，我还是改口了，我说道：“我手机今天早上不小心掉地上了，刚修好。”

    在陆瑶琪半信半疑的眼神中，我赶紧岔开了话题：“小琪，我正要去找你呢，亮子他给我们介绍一个大活儿，一天一千块钱，中午还管饭，你有兴趣吗？”

    在金钱的诱惑下，陆瑶琪果然被我转移了注意力，她充满怀疑地看着我问道：“大叔，在洛阳还有这种好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点点头，欲言又止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而且还特别简单”

    陆瑶琪不耐烦地追问道：“大叔，你说话能不能别这样吞吞吐吐的好吗？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活儿，一天能给一千块钱啊？不会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活儿，就是亮子想让我们帮忙给婚庆公司拍几个宣传片”

    我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之后，我才斟酌着用词和语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过小琪你可千万别多想啊，就是那种那种拍给即将结婚的小情侣们看的照片很正经的那种”

    陆瑶琪瞬间就听明白了，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问道：“大叔，你的意思就是咱俩一起拍一组婚纱照呗。”

    “不不不，也不完全算是婚纱照。你不用穿现代婚纱，就是穿着古装给婚庆公司拍几个宣传视频，”

    我赶忙摆摆手，解释道：“亮子说了，在洛阳这种临时搭档一起拍艺术照和宣传片赚钱的人很多你放心，我是一个很有道德操守的人，能把艺术和现实区分开”

    陆瑶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大叔，我要是答应你了，算不算是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身体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一想到要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拍宣传片，我就没办法往艺术层面上想。

    大叔，真的，也不怪我要说你。你好好看看你自己那形象，你觉得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和艺术沾边了？”

    我拿出手机先是给自己来了一张自拍，审视良久之后，我才看着陆瑶琪特别真诚地说道：“小琪，我知道我长得确实没有什么艺术范。不过，看在一天一千块钱的份上，你能不能为了金钱稍稍牺牲一下色相啊？毕竟咱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是？”

    陆瑶琪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带着那种“你求求我，我就答应你”的妩媚微笑。

    我被她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了，干脆一咬牙说道：“小琪，拍完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绝不食言。你看怎么样？”

    陆瑶琪咯咯咯地就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她说道：“大叔，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这个活儿我接了。不过我们事先说好，我可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从小到大连男朋友都没交过一个。所以我们拍宣传片的时候，你的大猪蹄子最好不要乱放。我可不想被你这样又丑又老的老男人给玷污了。”

    我也笑：“明白明白，你放心吧，开拍的时候我就把我的手绑起来，绝不乱来。”

    陆瑶琪咯咯咯的又笑了，而我也在她的笑声中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支烟。等陆瑶琪笑够了，她又忽然问我道：“大叔，等我们拍完了，你准备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啊？”

    我哪知道要带她吃什么啊，我以前又没有来过洛阳，对洛阳的地方特色美食根本就不了解，于是我便敷衍道：“咱俩现在还是赚钱保命要紧，吃饭什么的都是小事情，到时候等拍完了你问问亮子就行了。他是洛阳本地的土著，对洛阳的美食分布了如指掌，听他的准没错。”

    陆瑶琪点点头，小狐狸似的笑笑：“大叔，要不我们去吃洛阳水席吧，我听说洛阳的水席是最有名的。武则天时期就有了，一道接一道上菜，就像是行云流水一样，我很早就想去尝尝了。”

    我想了想，也跟着点点头，随后吐了一口烟气，我笑着答应道：“行，我听你的。你说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爽快，陆瑶琪颇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她的脸上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充满感悟地对我说道：

    “大叔，还是洛阳好啊。在洛阳，我们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事情可以做，每天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每天都充满了未知的惊喜。大叔，我喜欢这种新奇的体验。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务正业的，可是我们也不会饿死，也不会有大城市的那些烦恼”

    陆瑶琪说着从我的身边站了起来，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双臂，沐浴着夕阳的余晖，迎着清凉的夜风，她继续说道：

    “在洛阳的每一天，我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活。我们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用别人在你耳边絮叨着，你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大叔，我真的很喜欢在洛阳的这种生活。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大叔，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微微一怔，问道。

    陆瑶琪还是没有睁眼，只是背对着我，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很认真地说道：“大叔，谢谢你带我来洛阳，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能够体验到不一样的生活。我有一个作家朋友告诉我说，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和感受。我现在体验到了，我很开心。”

    我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看着夕阳下闭着眼睛独自陶醉的陆瑶琪，我的心中猛然一颤，急忙将头别到了一边。

    我不敢将目光看向她，我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即将睁开眼睛的她。我用力地抽了一口烟，低着头好用来掩饰我心中的不安和愧疚。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我们在洛阳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却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她在被迫跟着她爸妈离开洛阳之后，我会不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但是我知道她现在有多感激我，将来就一定会有多恨我。

    是我带她来洛阳的，同样，也是我骗着她离开的

    此时天边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东关大街上的街灯也陆续亮起。

    来问礼碑附近游玩的人不减反增，和问礼碑只有一街之隔的华林路上，小商小贩们也陆陆续续地在路边的台阶上支起了摊子，开始招揽顾客。他们和来洛阳游玩的游客们一起共同铸造起了洛阳的人间烟火味，可是也从我的身体中拽出了一种深深的孤独。

    我现在特别害怕看到傍晚时候刚刚亮起的万家灯火，我更害怕看到大街上那些成双成对出入的情侣。

    一种空虚和寂寞攀上了我的心头，我再一次拿出了手机，然后打开了收件箱。

    尽管知道谢培培在我们分手的那一天就已经把我拉黑了，但是我还是希望着奇迹能够出现。她去成都的日子已经不短了，而我也已经来到了洛阳。如果此时在成都那座花团锦簇的城市里，她像我此时在洛阳一样寂寞，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好好的聊聊，彼此分享一下对现在生活的看法。

    我更想知道，她在丢下我之后，过得到底好不好。

    我希望她的选择是对的，我更怕她的选择是对的。

    可是我最后还是失望了，我发给她的那些短信犹如石沉大海一般，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她哪怕是一个字的回复。

    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手机没有短信已读的这个提示而感到强烈的不满，我觉得我手机的运营商起码应该让我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那我给她发的那些短信吧。但是很快我就想明白了，如果我的手机真的有了这个功能，恐怕她的已读不回只会让我更加的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