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往事不可追(五)
光华四十一年春,他被人找到了,这个人不是风涯,而是他师兄沈恹。
十年不见,沈恹还是穿着那身紫蕴龙纹衫。
时浅忍不住调侃:“一件衣服穿十年,不腻吗?”
“你躲了我十年,就只关心衣服吗?”沈恹笑吟吟的,仿佛上一次见面只在昨天。
时浅托着下巴,嘀咕:“我没有躲着你啊,只是不想给帝王谷惹麻烦罢了。”
“呵呵。”沈恹冷笑了两声,“我找了你十年,数度擦肩而过,还说没躲?”
时浅被笑得头皮发麻:“我是个被赐死的罪人啊,万一暴露……”
“你怕我暴露?”沈恹更是不快。
时浅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好歹还有爹娘,还有哥哥姐姐嘛,虽说关系不咋样,也不能害了他们。”
沈恹顿了顿,低道:“这些年十七殿下倒是照顾你家人。”
时浅“嘿嘿”笑道:“十七还是很够义气的!”
“哼。”沈恹低头,“堂堂一个皇子,连你都保护不好。”
时浅连忙为他辩解:“十七这些年很努力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改口喊‘陛下’了,哈哈,哈哈哈!”
他在笑,然而沈恹黑着脸。
时浅只能强词夺理没话找话:“你都不来拜祭我!根本一点都不想我!”
沈恹冷定回答:“我知道你没死,哭个空坟做什么?”
话音未落,沈恹不由分说拽着他硬是拖回了帝王谷,直接扔到了自己练功的密室。
“阿浅。”沈恹指向面前的水晶,“还记得‘恶骨’吗?”
时浅左右观察了一番,奇怪地道:“它是不是长大了?我记得以前还不足一米高啊。”
沈恹一只手搭在水晶上,另一只手神秘兮兮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伴随着他催动灵力,恶骨竟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妖红的双眸,一个对视的刹那就让时浅不寒而栗。
“阿浅。”沈恹的语气是兴奋的,“再过两个月,我就能成功了。”
时浅却无法共情他的喜悦,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恶骨。
不行,这玩意似魔非魔,被禁锢在帝王谷这么久,多半也吸收了不少附近的神力,万一出现什么差池,得有人留下来对付它才行。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接话道:“好,那就让我见识下真正的飞升。”
时间一晃来到夏天,他被一阵地动山摇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提剑冲向了沈恹的密室。
尚未走到门口,屋外就已是一片血渍。
那些血仿佛泼墨一般,落在泥地上,竟然还晕染开一朵妖妍的花。
每一朵血花的花蕊处,都有一只妖红的眼睛。
他认得这种眼睛,是恶骨。
时浅心急如焚地冲进去,发现沈恹已经奄奄一息地倒在水晶旁,封印被破坏,恶骨已经逃出!
“阿浅……”沈恹的瞳孔已然在涣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哀求,“阿浅,别让它逃走……”
“它……”江浅震惊,下意识地往屋外望去。
刚刚还在地面上的血花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旋转。
魔气,像毒蛇一般涌出,开始侵蚀帝王谷。
“快!”沈恹呕出一口血,“阿浅,对不起……”
他放下沈恹,追着血腥味最重的地方一路杀过去。
恶骨在月湖边,那是一个和沈恹一模一样的青年。
只是笑起来,邪肆妖冶。
来不及多想,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借助月湖的神力将恶骨的退路全部堵死,恶战一晚方才将它成功击毙!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恶骨痛苦地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柄锃亮的黑色长剑,插在月湖中央。
也是在这一瞬,他听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声低吼。
他终于想起入谷之时师父语重心长的叮嘱。
远古时期,有三只妖兽在此争夺地盘,最后的胜出者吞噬了其它两只,成为哀塔山之主,祸患四方。
万幸月神亲临,将其封印在月湖下。
所以历代谷主在死后都会将棺椁葬入湖底,生前死后都要竭尽全力地压制着它,不让它祸乱人界。
但是这一战,恶骨破坏了封印。
他是亲眼看见那只妖兽破水而出,流星般消失在眼底。
其状如猿,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即便如此,他还是扭头回到后谷去找了沈恹。
密室里破碎的水晶散落一地,而沈恹倒下的地方,只剩下了那套紫蕴龙纹衫。
再等他追出,已经太晚了。
朱厌从哀塔山冲出,掠过十六城,最后来到了帝都太曦城。
作为朝中唯一一个在帝王谷修行过诛妖法术的人,风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那一刻,他仿佛还是曾经善良单纯的十七皇子,而非现在心狠手辣的储君。
风涯一路往南,逼至灵麓山。
时浅也马不停蹄地追踪,等赶到之时,只看到四根神力枷锁将朱厌绑在高空,殊死一搏之下,单是妖兽的怒吼就足以重伤风涯。
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时浅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
早已经筋疲力竭的风涯怔在那里,苦战几天都未有分毫颤抖的手腕剧烈地抖动起来,葬月剑从掌心滑落,坠入悬崖。
一分心,气息顿乱,眼前一片花白,跟着坠落悬崖。
时浅再次陷入了两难,他到底是该追过去免得那家伙摔死,还是该趁它病要它命赶紧解决眼前的妖兽?
脑子还在犹豫,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闪电般地追着风涯坠落的地方飞去,刚抓住那只手,天空赫然一道金光炸裂!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了——天帝巡游四海八荒,偶至灵麓山,顺手收了朱厌。
神明举手之劳,凡人要全力以赴。
天帝注意到了他们,身形一晃就接住两人。
不怒而威,那就是当时他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天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虽轻,却极有力量:“一个人的生死,比千万人重要吗?”
时浅看着天帝,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也是千万人中的一员,对我而言……确实比千万人重要。”
天帝微笑,垂眸看向风涯:“他快要死了。”
时浅震惊,脱口:“救他!”
天帝转身,指向前方的最高峰:“你带着他走上去求我,我便救他。”
时浅蹙眉,因为天帝说的是“走”。
他自然明白内中寒意,只是坚定地道:“他撑不到山顶。”
天帝笑了笑,一束神力贯入风涯体内:“在此之前他不会死,但你若中途放弃,他必死无疑。”
“好。”他撕开衣服扯成长条,将风涯绑在自己的后背,“你不要食言。”
“我若食言,天地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