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破月之征(四)
江浅还在雪湖边,看着湖水上倒映出来的脸。
这张脸早就洗净了当年的血污,唯有一双眼睛,透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哀伤。
盯了这张脸许久,江浅撩起湖水又抹了几把脸。
那一战他从月宫一直战斗到雪湖,最后直接砍断了敌人的右手,失去月魄之力,曲踏云才会失足坠入湖中,被死灵分食而亡。
他的灵力被锁神扣压制,是借助了恶骨之力才将全部死魂消灭殆尽。
一只又一只,无数只死魂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以恶制恶,烧起黑焰,遮天蔽日。
他自认为,无人能在那样的场面下逃生。
为什么曲踏云还活着?
百思不得其解,江浅心烦意乱地揉着额心。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只是来报仇的,毕竟平安村距离梵天城很近,他很容易就会被惊动。
但现在,对方却单单把十七带走了。
“麻烦。”江浅自言自语地抱怨,看向山巅,“好歹也是个神仙,这么轻而易举地中招,真不像话。”
他大步往山上的月宫走去,随手勾出灵火放在山路两侧。
火焰很平静,说明附近并无邪祟。
但等他再往前踏出一步,火焰“噌”的一下向上蹿飞,燃烧越旺。
“恩?”江浅止步,看见一大团黑影从天空掠来。
那是养在月宫的灵鸦。
江浅冷哼,直接抽出恶骨,低道:“要报仇就来吧,何必装神弄鬼。”
风涧从灵鸦群里跳出,站在不远处一棵枯树上,和他遥遥相望。
江浅凝眸:“披着别人的皮,可真不像教主大人的风格。”
“呵呵……”风涧低笑,抬起左手,宽大的衣袖遮住半张脸,“到底是谁、披着谁的皮呢?”
羽衣放下之际,江浅瞳孔赫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变了,变成了曲踏云的模样!
不等江浅回神,曲踏云袖中落下一支短笛吹起。
瞬间,灵鸦呼啸而来,凝聚成形成一只巨鸟,一跃而至,匍匐在他的脚边。
金边孔雀羽的教主法袍,月魂神戒,幻兽“灵鸦”。
他虽然没有堕神塔大神官那样一眼辨别真身的能力,但是很肯定眼前的人并非幻术变化,而是真正的曲踏云!
曲踏云拍了拍幻兽的额头,指向江浅:“青儿,吃了他。”
这只幻兽有数种形态,平时是巡视的灵鸦,作战的时候会化作一只巨鸟。
然而,刚飞出数米,幻兽就忽然停了下来。
江浅紧握着恶骨,那玩意可不是一般的幻兽,是吃了无数死魂的怪物!
“青儿?”曲踏云催促,抬手想吹笛子。
他的手莫名僵住,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江浅狐疑,听见一声厌烦的咋舌,曲踏云斥道:“青儿,杀了他!”
下一秒,笛声终于响起。
江浅提剑迎战,月光明亮,照在脚下这条特殊的白玉山路上,忽地泛起万点波光。
山里缓缓腾起了一层冰凉的雾气,渐渐将整座厉风山笼罩。
雾气越来越浓郁,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雾中有形似枯骨的手在拉扯着他的衣襟。
烦躁一起,他就听见恶骨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手臂情不自禁地被带动,一剑砍向灵鸦幻兽!
“唰”的一下,白雾被散去,月光再次笼罩下来。
曲踏云目光清冷:“那柄武器究竟是什么东西?当年若非被它一剑砍断手臂,我也不至于失足摔入雪湖,被万鬼分食。”
江浅不答,提剑冲向他。
一瞬间,恶骨爆发出狂笑,让他脚步失衡,险些摔倒在地。
江浅诧异地看着手里的剑——双瞳怒目圆睁,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段时间,他确实太多次让这家伙苏醒了……
曲踏云冷笑,不等吹笛,凭空忽然闪出一只白色燕尾蝶,停在短笛上,竟让他吹不出音符!
曲踏云眉头微凝,有强大的灵力堵住了笛孔,低声:“公子何意?”
江浅暗惊——他在和谁说话?
是那只白色燕尾蝶?
不对……是灵媒传音术!
燕尾蝶的翅膀一张一合,他只得收手,招手道:“青儿,回来。”
幻兽飞回主人身边,转眼消失在夜幕下。
江浅警惕地观望周围。
没有人。
灵媒术的范围很广,修行高深之人甚至可以千里传音。
那只燕尾蝶究竟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江浅没有去追曲踏云,而是转身回到了雪湖边。
曲踏云当年是坠入湖心被万鬼分食而亡,如果他没死……难道湖底有逃生的机关?
再仔细回忆,恶战之际,湖水似乎被什么东西吸住,一直疯狂地往下灌。
他潜入水中,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了湖底。
数不尽的白骨,将湖底铺成一片雪白。
那些骨头上开着白色小花,微微摆动。
至今,他都能感觉到湖水里暗藏的血腥,那是和表面的清澈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危险。
远远的,他看到湖心有一朵与众不同的红花。
有结界。
江浅抽出恶骨,足尖刚刚点落,脚下荡起一片神奇的涟漪。
他屏住呼吸,灵力护着身体轻轻一探。
湖水瞬间消失,湖底果然别有洞天。
正前方竟然放着一具石棺,被白骨簇拥在中间,刻画着复杂的咒印,分外诡异。
不知为何,江浅感觉心跳刹那间一顿,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熟悉。
这里面……是谁?
白色棺椁内,竟然只放着一个小小的木龛。
木龛放在正中心,流动着鲜红的血,是一种封印术,在棺盖打开后,上面的血液也开始流动起来。
江浅小心的拿起,很轻。
在打开棺椁的刹那间,他已经做好了里面藏着什么凶险之物的准备,然而“咔咔”一声轻响之后,他幻想中的危险却根本没有发生。
这个里面……是什么?
为何他感觉不到危险,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熟悉的气息再度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终于一点点打开木盖。
一个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只眼睛,赫然睁开。
他和这只眼睛对视着,竟然从瞳孔里看到了欣喜和哀伤。
江浅抬手,很轻很轻的摸了一下,喉间一片酸楚:“阿涧……是你吗?”
眼睛轻轻眨动,默认了他的说法。
江浅重重咳了起来,明明恶骨还握在手心,他却感觉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击穿,痛彻心扉。
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伸手,握住了那只眼睛。
瞬间,百年前的全部过往涌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