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庖·解
这天傍晚，何记食肆的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老王头和道士一边斗嘴，一边帮着周妈妈摘野菜。何参则帮着厨子处理鱼虾和野味。道士独自靠墙坐在小凳子上嗑瓜子。什么，你问瓜子哪来的，当然是老王头和道士比试输掉了，拿出来的赌注。
道士就是这样跟何参解释的，说的很得意，还跟何参学了周妈妈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这点儿存货时老王头那一脸便秘的模样，看的周妈妈哭笑不得。老王头反倒很镇定，一副看淡一切不与小孩子计较的样子。
要说院子里最忙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厨子了。只见他双手翻飞，野鸡、野兔在他的手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手法简洁有力，毫不拖泥带水。最令人惊叹的是他的刀，打开自己的竹箱，整整一排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开膛、除内脏、剔骨，每一个步骤都会使用到不同的刀。那一柄又一柄的刀在厨子手里仿佛活了起来，刀锋所到之处，肉与骨纷纷开解，肉随刀划下的方向落入盆中，骨架随着肉的分离逐渐脱落出来。
道士在一旁看的眼都直了，也不跟老王头斗嘴了，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来，一颗瓜子放在唇边虚咬着半天也没嗑开，直到厨子将一只野兔收拾完毕，这时才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却被瓜子呛到了，一阵剧烈咳嗽喷飞沫四溅。
何参也看傻了，庖丁解牛这篇课文他是学过的，神乎其技的庖丁一直以来他都是以为庄子为了讲道理虚构的。今天看了厨子的技艺，才知道圣人诚不我欺呀。以前何参也去过菜市场，见过杀鸡杀鱼，那场景一般都是血刺呼啦的，而且腥味扑鼻，再加上内脏碎肉满地，不管是视觉还是味觉都不甚美妙。但是看着厨子收拾野味，以往印象里的场景完全变了，目之所见不再是屠宰，怎么形容呢，何参此时完全理解了庖丁解牛的“解”。对，就是这个字，解！皮毛与肉的“解”，肉与骨的“解”，厨子手里的刀不再是刀，更像是一个不断解开各种骨肉关联处的钥匙，刀声霍霍之处，肉骨应声开解。而厨子如同一个收纳师一样，不断将各种皮毛、内脏、肉、骨分类、归置，井井有条，一丝不乱，一切都有条不紊。厨子在做这些的时候神情是肃穆专注的，是那种极度的专注，完全沉浸其中，仿佛神魂已与他手里的刀合而为一，刀之所向即神之所至。大道理何参讲不出来，总之这件事完全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利索的将这些东西收拾完毕，厨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嘴角露出憨厚的笑容，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工作也很满意。周妈妈见厨子忙活完了，上前帮着将鸡毛鱼肠之类垃圾打扫干净。何参正要夸几句，这时听见前院有人敲门，老王头前去开门，却见乡正带着一行七八个人，说是夜郎国的商客，路过三河镇，天快黑了找来住店的。
生意上门，何参当然高兴，手忙脚乱的将客人迎进来，并在老王头的示意下给转身要离开的乡正塞了两条鱼，乡正象征性的推辞了两句便拎着鱼满意的离开了。
这一行八人要了四间客房，两人一间，各自安顿下之后就问何参晚饭的事情。何参这下有些抓瞎，自己除了和面其他的也不会呀。店里的生意原主以前也没怎么上过心，能做什么菜他也不熟，最重要的是除了今天新弄来的一些鱼虾野味，就剩下老王头之前从镇上粮铺里赊的那点儿粮食了。这么八个大男人，看岁数都是二十、十七八的样子，正是能吃的岁数，今天搞到的东西看着不少，可架不住人多，估计两顿就都得干没了。
正不知道怎么答对之际，周妈妈进来了，告诉这群客人中领头的，晚饭有炖鸡和杂粮窝窝，或者粟米饭，还有野菜汤，这些都是搭在店钱里的，如果要吃其它的，只要店里能做出来都行，但是得另加钱。
这人想了想，说晚饭不想吃杂粮窝窝或者粟米饭，要吃白米饭，如果有鱼就烧几条。他们刚才进店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的垃圾堆里都是鱼鳞。说着掏出钱袋，开口问住店和吃饭的价钱来，周妈妈一一解答。一番详细的询问之后，这人从钱袋里拿出一颗蚕豆粒大的银子和十文钱塞给周妈妈，银子是今天住店和晚上的饭钱，十文钱是打赏。周妈妈接过来，拉着何参出了房门，随后将银子和十个铜板塞给何参。
何参不接，刚才周妈妈和客人一问一答的，他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活脱一个店里的小伙计，而且周妈妈对于这些人的饭食安排何参是懵圈的，什么杂粮窝窝，粟米饭，就店里剩下那点儿粮食，能满足这八条大汉吃顿饱的？
面对何参的疑惑，回到厨房后，周妈妈才压低声音告诉何参，原来刚才他招呼客人们进客房安顿的时候，老王头已经去镇上刘掌柜的米店里赊米了。
何参还是不解，店里不是没钱了吗，刘掌柜能愿意赊米赊面？周妈妈却告诉何参，都是多年的老街坊，而且以前是何记和刘掌柜的刘记粮店生意上常有往来，关系还是很好的。这半年何记生意是差了许多，但凭着往日的情面，这点事情还是没问题的，况且，老王头去的时候还带着一只野鸡呢。
何参听周妈妈这样说，心里虽然还是有些许不敢相信，毕竟自己的人生经历中，路边摔倒的老人是没人敢扶的，要是你遇到灾祸，周围的人（特别是同行）不落井下石的就是大好人了。但事实却是周妈妈料事不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王头背着米面回来了，何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当晚，几位客人对晚饭很满意，两只野鸡炖了一大盆，四条鱼两只红烧，两只清蒸，外加野菜汤，一大盆米饭，八个夜郎国来的大小伙子筷子飞起，鸡肉软嫩，入口即化，鱼肉清香，要不是鱼有刺，他们恨不得一口吞进去大半条。他们也不知道那盆汤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明明只是一些野菜而已，但怎么就那么好喝，汤一碗接着一碗的喝，饭一碗接着一碗的盛，米饭很快见底，不得已周妈妈又将蒸好的杂粮面窝窝端上来一笸箩，结果一个不剩！最后八个大男人几乎都是互相扶着回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