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恕臣直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马司总指挥兼司吏提督。
只是他的名字十分平凡，叫乐正宗。
兵马司总指挥顾名思义，即是统领着长安城近万名兵马司衙役的最高职位。
别看兵马司里的人只是衙役，但也是长安城中三大武装力量之一。
在后世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九门提督。
这个职位的权限不只是在京城管理治安、揖盗，也包括各种城门口的税务稽查、盘查工作。
所谓司吏，指的即是管理稽查税务的吏员。
乐正宗的品级不高，但权柄却是十分巨大。
站在一边的乐正宗哪里敢去看皇帝，他看了一眼自己正对面的汤卫，然后低下头去盯着殿中那碎成渣渣的茶碗。
李泷平时的脾气其实是很好的，即使是一些朝臣上奏说皇帝不该去后宫去的太勤、不该修殿宇，他也都不会生气。
但现在，他却将茶碗摔得到处都是，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极为不满。
李泷瞪圆了双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朕刚下旨把他抓进大理寺，好好的人，在大理寺里说死就死了？先帝开国以来，何曾出过这等文官因言就死于大理寺之事？这叫臣民百姓如何看朕？又叫后世史官如何议论！说话呀，都哑巴了？”
李泷正在气头上，那汤卫与乐正宗哪里敢搭话，双双低头看着鞋面，此时甚至都不敢去看那些茶碗碎渣。
“乐提督！”
李泷阴阳怪地地唤了一声，将那提督二字说得极重，更像是在嘲讽对方一样。
乐正宗只得正过身，面对着李泷说道：“臣在！”
“你给朕说一说，长安城的治安为何会如此不堪？那江洋大盗在长安城四处游走，没抓着不说，现在还跑进大理寺里来杀人！”
“臣有罪！”
古代做官有三大法宝：磕头、请罪、呼万岁。
乐正宗虽然是江湖出身，但这三样本事他却是学得十分精到。
李泷大手一挥，气极地说：“少跟朕说这便宜话，朕要的不是你的项上人头，朕要的是那个江洋大盗！你平日里不是常在百官面前自诩自己在江湖上有多少名望、有多少熟人吗？这么本事，如何就找不出一个江洋大盗？”
“臣无能！臣……”
“朕用不着你说这些！就问你，到底何时才能将其抓获！”
乐正宗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那汤卫壮了壮胆子，说道：“皇上，褚知府是在大理寺里身亡的，而乐提督他主管不到大理寺，且那云无心实在是狡猾……”
“你也少帮他说好话！一个江洋大盗在长安城中如入无人之境，这就该罚他这个提督！”
汤卫又道：“皇上，臣、臣有内情相秉。”
李泷压了压火气，看着那乐正宗，带着怒气说道：“万余兵马司衙役，愣是抓不着一个瘸子！乐提督，朕就算是不革你的职，你自己还有脸面再把这个官位下去？还有脸面在你的江湖里行走？”
李泷把这话一说，那乐正宗果是感觉到了脸上一阵红赤，的确是有些挂不住脸面了。
李泷接着说道：“不为朕，为了你自己，你也得把这个面子争回来呀！朕不革你的职！朕就是要留着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羞臊着你！你一天抓不着人，就让你的那些江湖朋友嗤笑你一天！出去！去将人给朕抓回来！而且得是活口！活口！”
抓活口何其之难，乐正宗苦在心中但又哪里敢回嘴。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汤卫之后，向着李泷施了一礼，而后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汤卫见得乐正宗出去，两眼向着四周一扫，见得房中并无他人，向着李泷的方向迈了两步。
李泷消了消火，说道：“说吧！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汤卫此时才说道：“回皇上的话，今日冬至，大理寺里许多官吏皆在家中礼节，大理寺的人手是少了一些……”
“你刚才帮乐正宗解围，朕买你面子，放过了他一马。大理寺的那些浑人就用不着你再来说情了吧？玩忽职守、陷朕于不义！他们那是罪有应得！”
“大理寺众官吏的失职之罪自是难免。不管当时是否当职，上官罚俸，下吏革办。但不管如何，此事当由大理寺自行请罪，皇上您……”
“朕用得着你来教朕怎么当皇帝？”
李泷今天的火气的确是很大。
“臣有罪！”汤卫连忙就要下跪。
李泷气道：“行了，起来吧！朕在气头上！说的是气话！你且说你的，云无心到底是怎么进的大理寺？”
“臣已查出其是偷入了大理寺一名正在家中过节的狱卒家中，盗取了狱卒衣物与腰牌之后就混入了大理寺大牢里。牢里的一名当值狱卒交待说，有一瘸子衙役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出来了。他因为觉得面生，感觉要出事，所以就巡视了一遍大理寺大牢，当时褚知府并无亦样！”
李泷眉头一皱，问道：“那名狱卒是为了脱罪才这么说的吗？”
“有可能，但不像，褚知府房间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皇上若是不放心，可叫刑部任侍郎前去查看。任侍郎精于刑案侦断，是否自缢，一验必知。”
李泷想了想，又问：“你意思是褚爱卿是自缢而亡，而非他人勒索而亡的？”
李泷这句话将汤卫一下子就给问住了。
褚世良是因为上疏了一道关于江洋大盗云无心可能无罪的奏疏，这才被李泷给抓起来的。
李泷抓他真正的用意也不是因为褚世良触怒了自己，而是觉得褚世良应该是见过云无心。
如果褚世良与云无心见过面，二人极有可能交谈了一些话。
云无心若是将太祖皇帝驾崩之时所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褚世良听，那么那些追杀云无心之人极有可能也会对褚世良下手。
对于李泷来说，没有什么地方会比大牢还安全了。
但偏偏褚世良就是死在大理寺大牢里的！
李泷自认为自己励精图治二十年，文比和景二帝，还算是对得起百姓。
现在一个“因言获罪”的官吏被抓进牢中，且又非是他杀而是自尽，那且不就是在说，皇帝是个小心眼，活活地将谏官给逼死了么？
这哪里是李泷能咽得下的？
汤卫犹豫了一下，只得言道：“臣只是依此实情而言……”
“你且说你的！不必总看朕脸色！”
“是！”汤卫壮了一下胆子，接着说：“恕臣直言，褚知府必是笃定云无心劫财案乃是冤案，故为其直言，只是他不明其中就理。”
“接着说。”
“无论是云无心还是褚知府，他们皆不知皇上将褚知府关押于大理寺乃是保其平安，是担心他落得与当年那些太祖皇帝寝宫外的御前侍卫一下场。可叹凡与当年之事有关者，或死或逃或失踪，如今能有希望找到的就只剩云无心一人了！”
“你不必说朕好话，就实而论！”
“是。臣依常理而断，狱卒所见之瘸子极有可能就是云无心。而褚知府是为云无心直言平反，故云无心绝无可能相害，且会心生感激。云无心听闻褚知府因自己之事而被捕入狱，于是便趁年节之期假冒差吏入大理寺大牢与褚知府一见！”
“褚世良若为自尽，又是为何呢？”
“臣推断，云无心必定是将太祖皇帝驾崩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褚知府听，而这也是皇上您最想知道的！太祖皇帝暴毙必有所隐情！褚世良为人刚烈，即不敢妄议先帝，又不敢将此事与皇上说道，以免朝局有所动荡。即是不能说，那么云无心之案便无法平反。”
“嗯？”
“他原本就是以正直清官自局而为云无心云平反，现在却又不能行此事，其必定有愧于云无心。另一边他又不能将真相奏于皇上，以免皇上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汉国朝局之事，而被他国有机可乘！两难之下，其便以死缄口，示之以忠！”
李泷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去，即感动又无奈地说道：“朕刚刚是气头上，的确是没想到这一层。这褚世良真是个糊涂蛋！有什么不能与朕明说的！”
“怕、怕是不敢与您明说。正如皇上您之前所言，此中……此中可能牵扯了太后……前朝遗臣仍有反意，那柴三太子屡屡在关中兴事，不可令其有所谤誉口实，而生出祸端。”
“所言极是，你定要协助乐爱卿尽早将云无心给朕抓回来，以免生变。要活口！”
汤卫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道：“臣有罪！若非臣给云无心伪造此罪名，那褚知府便不会为云无心直言，更不会自缢于大理寺中。臣、臣害了一名忠良，请皇上治臣之罪。”
李泷大手一挥，言道：“起来吧，此事并不怪你，海捕云无心乃朕本意，非你之过。褚爱卿其实是朕害死的呀！”
“臣、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泷此时平静了许多，他说道：“起来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