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历绿绮
李永棣笑着说道:“这里不是茶楼,是个茶货牙行。来此的都是茶商,又哪里能看得上别人家的茶叶?不诋毁就算是不错的了。所以来此处的茶商从来都是自己带茶来的。进来之前就会将茶叶交待在柜上,茶博会吩咐小厮冲泡好以后送进雅间来。我出来得急,身上没带茶叶,即是没交待,他们也就不会送茶水进来了。”
沈妘嫦对李永棣的身份一下子感到了好奇,她说道:“公子见谅,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李永棣哪里能说自己是现世阎魔六皇子,他要是这么一说沈家小姐非得跑了不可。别说是问她关于女史箴图之事,就算是再次见面都不可能。
李永棣脑子一转,说道:“哦,小生姓陆,名伯言,字逊仪。”
沈妘嫦一听,马上抬起头来再次打量了一下李永棣。
她欣赏地问道:“你就是那位街头案首?”
李永棣心虚地低头笑道:“正是在下。”
沈妘嫦说:“难怪你会从芙蓉楼里出来,如此说来你真的入了那现世阎魔的门下了?”
“是。他手上的许多生意都是我在帮着经营,其中也包括茶叶生意。这二楼一共十间小雅间,唐国十大茶商每人一间,即使正主没到,也不会让他人进来。我其实也是借了六爷的光。”
“原来如此。”
“冒昧一问,小姐为何去芙蓉楼里找沈礼部?”
沈妘嫦此时才说道:“你不知?早些时候,街面上疯传,说是我爹去青楼狎伎没钱给,让人扒了衣服给打了出来……”
李永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这事的确是他做下的,他扒下沈传儒的衣服就是了报沈传儒弹劾自己之仇。
但扒衣服哪里够解恨的,李永棣在沈传儒没出门之前就已经沿街让人发布消息说沈传儒喝花酒不给钱,被扒了衣服打出来。
只要沈传儒在自己家门前下轿,且没有穿着外衣,必有人指指点点。
沈传儒即是以清流自居,也应该让他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这便是李永棣恶心人的报复手段。
李永棣连忙说道:“此事……哦,小生是说,小姐为的是何事这般着急?”
李永棣将小生二字说得很重,生怕让沈妘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来怪罪自己。
沈妘嫦言道:“公子不必自责,我知那必是现世阎魔所为,与孝心纯良的你并不相关。我找我爹其实是让他来此买一件东西。”
“买东西?”
“昨日有一茶贩来家中供茶,与家中管家攀谈之时,梅儿听到他们说有一人曾拿着一把名琴来到此处叫卖,说是大历绿绮。”
茶贩卖茶可不是坐在店铺里等人上门,更不是沿街叫卖,在送几两给达官贵人品鉴之后,如果达官贵人有意,他们则会定期送货上门,月底结账。
“大历绿绮?”李永棣一听便笑了起来,“十大名琴自前朝破败之后,大多不如知终,也就大琴师崔之谙手上有一把大圣遗音,想来是什么谣言吧。”
梅儿此时大声地说道:“我听得真真的!不会有假。”
“小生不是说梅姑娘听假了,而是那人说的可能有误。即使真有人在此售琴,想来也是什么仿品。小姐如此重视此事,想来也是好琴之人吧?”
沈妘嫦言道:“非是好琴,而是……家父在齐国的友人捎来一封书信,说是大琴师要来关中拜访家父。家父好面子、好美名,若是能帮他寻到一把十大名琴,定是能在大琴师面前露个脸,以此扬名。”
“即是沈礼部都不放在心上,小姐也不必如此。”
“我还没与他说过此事,他还不知道呢。我让梅儿去向茶贩打听,他说那卖琴之人今日可能也会来此。”
“想来是胡说的。”
李永棣说到这里,门外传来了一些嘈杂的脚步声。
雅间里的隔音其实做得很好,但外面的动静若是太大,里头也是能听得见的。
李永棣眉头一皱之时,听得门外有人轻敲了几下门。
李永棣起身,来到门边打开门来。
门外的小厮见到李永棣愣了一下。
这位爷可从来都不会自己来开门的!
小厮心中一惧,连忙轻声说道:“爷,真是对不住了,今日出了点事情,一会儿可能会有些吵,您且担待一些,小人给你扣首了。”
小厮说着便要跪下来,那李永棣将扇子往小厮小腹上一捅,说道:“站直了说话,怎么回事?”
小厮言道:“刚刚外面来了一名女子,说是在此售卖一把宝琴,赶都赶不走。”
李永棣眉头一皱,问道:“她昨日来过?”
小厮应道:“昨日没来,但前日来过,已是第二次了。”
李永棣想了想,说:“一会儿那卖琴的若是有什么异动你再来敲门报我!”
“是。”
小厮应了一声便在外面又将门关好。
李永棣回到座位,却冥思了起来。
“外面怎么这么吵?”梅儿没来由得说了一声。
李永棣回过神来说:“哦。是小姐说的那个卖琴之人来了。”
沈妘嫦一听马上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李永棣连忙说道:“小姐安坐,此时外面皆是贾商男客,不好与他们一起。”
沈妘嫦心焦地说:“我之所以这般着急,就是怕被别人抢了先!我爹定是会给银子的!”
“此事怕是有些蹊跷。沈礼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麻烦?家父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公子何出此言?”
“我原以为是仿赝贩子为了将做旧的新琴卖给沈礼部而与茶贩苟合,让沈礼部起意而引他来些,再派人故意往上抬价。可现在一想……”
“公子有话还请直言。”
李永棣解释道:“之前在芙蓉楼外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地痞,而是绿林道上的,且就是冲着小姐您来的,再结合小姐刚刚所言……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有人买通或是威胁茶贩,让他在沈家说出那些话来。然后将小姐从家中引出,方便在外面进行绑架或是别的什么。但……”
“什么?”
“有几点说不通,绿林道上的人是凶悍,但不至于会在东市最热闹的街上做这种事情。其二,不管是事情败露还是绑架成功,都没必要真的派一个人来这里售琴。”
沈妘嫦言道:“公子多心了,许是一些巧合而已。家父洁身自好,从不招惹什么绿林之徒。除了那位之外,好似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沈妘嫦口中的那一位指的就是李永棣自己。
李永棣总觉得这里头有事,但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正此时门口又被人敲了几声,听得小厮在外面叫道:“六爷,那卖琴的出了一道题。”
古人六陆同音,李永棣即是告知沈妘嫦自己叫陆伯言,又是“现世阎魔”的手下,沈妘嫦自然也不会起疑。
而坐雅间的茶商要谈的都是大生意,小厮若是有事也只会在外面敲门请示,绝不会直接开门进来。
“出题?”李永棣愣了一下,说道:“进来说话。”
小厮此时才推门而入,而后将一张纸放在了桌面上,恭敬地说:“爷,是这样的,那卖琴者说,为不使宝琴落入俗人之手,得试过她的题之后方可转让。”
小厮说话的同时,那沈妘嫦已经看向了那张纸。
纸上写着四个字“何期自性”。
何期是兴喜的感叹助词,自性即是本性。
这话出自六祖坛经,六祖即是唐朝慧能和尚。
原话是: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这是一句佛谒。
沈妘嫦是沈传儒的女儿,因家学的原故,自小便读书识字,儒家经典更是没少看。
但对于佛法,她却是没有任何的研究,这让沈妘嫦一下子犯了难。
“小人给小姐拿笔墨去。”小厮说着便又离开了雅间。
此时李永棣自嘲地笑道:“我自小与佛无缘,更参不透佛理,这把琴看来是与我无缘了。”
梅儿却是突然不屑地小声说道:“穷就说穷呗,说什么有缘无缘的,连雅间都是借别人的,还摆什么书生的臭架子。小姐你踩我做甚。”
答出题而买不起琴,这比答不出题来更没面子。
梅儿以为穿着单薄的李永棣就是穷书生一个,才有了这样的话头。
沈妘嫦连忙说道:“公子,梅儿她嘴大,你别怪罪,此题便由我来答吧。”
李永棣问:“小姐想写什么?”
“我也不通佛法,但我知晓句首为‘何期自性,本自清净’八字,那便写本自清净如何?我只怕不能盖全,请公子指正。”
“指正不敢当,依小生而言,对方即是卖琴,何不写出的价位来?即使是真品宝琴,顶天了也就一万两银子,那便写‘万灵皆性’吧,即开了价也点到了题了。”
“这……”沈妘嫦犹豫了一下。
沈传儒是三品尚书,一年俸禄是四百二十两,虽然沈家是江南世家迁到关中的,但还没有富到一下子能拿出一万两的地步,更何况沈传儒还是个清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