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御风
圣诞节眨眼而至，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老啦老啦，怎么连过圣诞都提不起兴致了呢？新的一年即将迈入“26芳龄”的张小桐想。
17：30，已到了下班时间。老赵还没走。
中老年没有圣诞节。
窗外马路已经变红，高架上尾灯和车前灯串成两条闪烁的项链，一条红的，一条黄的。
这才是过圣诞的样子嘛——“堵车”，是对节日的基本尊重。
现在回去，要么在马路上龟速爬行，要么在地铁里挤成肉饼。
单身汉，回家闲着也是闲着。
公司比家里舒服，管饭，管网速。
结婚成家的同事远没有单身汉淡定，离下班还有十分钟就开始收拾东西，毕竟早一分钟上地铁，就有可能是“肉饼”和“肉酱”的区别。
急躁的人稀里哗啦将桌上的东西扫进抽屉，有强迫症的人一板一眼将文件、凭证、报表归类入柜，一阵“噼里啪啦”上锁的声音——
这是财务部的特点，也是财会人员长期形成的职业习惯。
一张纸片的遗失，一个数字的暴露，都有可能泄露重要的商业机密——但，只要你完成了“锁”的动作，信息泄露你不必担责；如果你不锁，不管是被他人“无意中”看到，还是恶意偷看，你全责。
特别在年底，公司经营数据是秘密，员工奖金明细也是秘密。员工之间不允许相互打听年终奖。
“领导，我觉得您不公平，我的奖金不应该比小王少……”
“你怎么知道？”
“小王告诉我的啊……”
得，两人都“下课”。
关电脑、关台灯、关电源、关加湿器……下班的人沉默不语。
步履匆匆闪过领导办公室，聚到电梯间，气氛活泛起来。
“准备去哪儿过节？”
“陪老婆逛街，平安夜嘛，凑个热闹。你呢？”
“我？老夫老妻了都，在家陪孩子，帮老婆清空购物车！”
大约过了半小时，赵总办公室门开了。
张小桐立马把脖子伸长，犹如一头长颈鹿，眼睛盯着电脑，尽管那上面只是个“世界风景”屏保。
余光感觉赵总扫了一眼大办公区，走了。
得，今天这个加班有效！——因为领导看得见了！
按理说，今儿这不算“实质性”加班，因为没有填写“加班申请表”，所以没有加班费。“加班申请表”需要部门直管领导签字才有效。今儿又没有非处理不可的急事。
领导们一走，各种群聊“诈尸”，对话框疯狂闪动。
今儿过节，“摸鱼”从早上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现在“鱼塘”一锅开水，热闹非凡。
“嘿！要不要来杯咖啡？”常御风两手插兜，从走廊对面踱来。
“嗯哼！”张小桐伸了个懒腰，后脑勺枕着胳膊，舒展大长腿，惬意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他知道，常御风不仅会端来咖啡，还会把茶吧里今天剩下的零食再挑个遍，杨梅、话梅等酸不拉几越吃越饿的留给女生，薯片饼干蛋黄派等高热量，他都会撸到手上抱回来。
戴上耳机边打游戏边啃薯片边喝“肥宅水”——再爽不过了。
常御风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四周看了看，叫：
“哎，帮我做两杯咖啡，你要想喝你自己多做一杯。”
话音未落，一个抛物线扔出去。
秦坷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条件反射伸手去接，哪里够得着——啪！掉在地上。
“笨哪——！”常御风叨，摇头。
秦坷站起来，捡起纸袋，急速走了。
常御风晃到财务部，坐得最多的桌子是张小桐的。张小桐和常公子也很投缘，首先“御风”二字就让他惊艳，一听名字便知道他爸妈对他是有多上心。比他的“小桐”不知要高级多少倍。
庄子《逍遥游》里的“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意思是能怡然自得，轻轻松松没有任何负担地过完这一生。这正是他张小桐的毕生愿望。他真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张御风”。
“哦？我爸妈还有这水平？”
常御风眯起一只眼睛，头一歪，耸耸肩膀：“那他俩怎么不‘御风而行’？整天忙得脚踢后脑勺，把我晾在一边。整个童年我都是孤独寂寞的，需要用我的一生来治愈……”
“拉倒吧你，你还需要‘治愈’？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投胎到你妈肚子里，是你这辈子做的唯一正确的选择。你还不满足？治你个头的愈。”
常御风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但又不甘心，他挠挠后脑勺：
“那……不是治愈，是‘控制欲’，我们家每个人都想控制我。我原来年纪小不懂事儿，觉得考不好就对不起爸妈，吃不下三碗饭就对不起外公外婆，没穿奶奶亲手打的花毛衣、缝的花裤衩就对不起爷爷奶奶。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唔……你是吃撑了的‘烟火’。”
“别以为给我几个臭钱我就得听他们的。他们以为，把钱硬塞给我，就可以安排我、控制我、评价我……”
张小桐打断这酸倒牙的“凡尔赛”：
“我倒是希望有人把钱‘硬塞’给我，谁要是能让我纸醉金迷、玩物丧志、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我就管谁叫‘爹’，不光叫‘爹’，叫‘爷爷’都成！不光我可以叫，我们一家，我爸妈，我爷爷都可以叫他爹……”
秦坷从屏风后绕过来，一手拿一个咖啡杯，走得极其缓慢，眼睛盯牢杯子，生怕洒出来。
“你应该拿个茶盘，上面放上配套的碟子，咖啡杯搁在碟子上，碟子上摆一小勺……”常御风指点着：“茶盘上再配些小方糖、奶球、饼干、提拉米苏……”
秦坷立住了，两手捏着杯子，不知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退回茶水间去拿茶盘碟子。她在想，提拉米苏是什么鬼？去哪拿？
“咖啡哪有灌那么满的，你当是倒酒啊……”
“就你屁多，这不一样喝到肚子里嘛！”张小桐打断常御风，站起来接过咖啡杯。
“我这是免费教一堂礼仪课，餐具不配套怎么喝咖啡？”
秦坷手足无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跟你开玩笑呢，你去忙你的吧，谢谢你啊秦坷，你要不要来一点？”张小桐举了举杯子问。
“不用了……”秦坷话没说完，扭身想走。
“哎等等，你不尝尝你自己的手艺吗？不会悄悄吐口唾沫在我杯子里吧？”坐在张小桐桌上的常御风伸出一只腿，拦住秦坷的去路：“你要想在咱们公司混，做咖啡是一项必备的技能”。
秦坷偏身绕过常御风，无声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