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苍蝇拍

    很奇怪，“光明”是用来保护众生的，可秦坷却害怕有光，她希望自己完全隐入夜色，才倍感安全。

    一切收拾停当后，秦坷在工具间找来抹布，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擦干地面瓷砖。

    苦，在秦坷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秦坷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对于农村出身的她，啥能算得上“苦”呢？她对吃苦非但没有排斥，反而生出一种奇怪的亲近感——越是虐自己，越觉得心安。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把我逼到哪里去；

    能搞钱的苦，不叫苦，叫“存款”。

    她知道自己长得一般，完全不奢望一步登天找个老板。在她老家一个十八线县城的一个乡镇农贸企业打工时，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内务外联工作。从明细账、制单、复核、出表、报税，到厂房、机器、设备、土地、一砖一瓦一桌一椅资产登记，从原材料、存货、出货，到应收、担保、坏账冲销……

    别人不干的活，她都可以干，24小时榨干。

    命贱也有命贱的好处——伤害？不存在的。

    底线？别搞笑了。

    有命才有底线。

    命都不保，划那杠杠干啥？给自己找不痛快？

    当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一辈子时，她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贵人——朴棫公司投行部滕总。

    滕总本是去调研另一家公司，顺路去秦坷供职的这家关联企业瞟了瞟，发现了这个“人才”。

    “哪有财务又做会计又当出纳的，有朝一日卷钱跑了，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滕总跟这家企业主开玩笑。

    “嘿，谁都可以出卖我，但这个‘老实驼子’不会。我连我老婆都不放心，对她，我是放心的。”企业主指着秦坷说。

    “老实驼子”半夜敲开滕总住的宾馆，给张大嘴巴的滕总递了个“电蚊拍”。说是乡下条件不好，怕他被蚊子抬走了。滕总感动之余，答应了秦坷“有朝一日能去大城市看看”的请求。

    一个偶然的机会，滕总向财务部赵总提了一嘴这个“一专多能，既当会计又当出纳”的奇才，赵总就去跟人力资源部说了：

    “我们财务部就缺一个这样的人，一个扎扎实实能守在扫锚机、复印机前，把公司档案全部电子化的人。打蚊子就得靠苍蝇拍，咱们招的都是‘高射炮’，‘高射炮’怎么守得住扫锚仪？”

    到头来，秦坷还是“出卖”了乡镇老板，她拎着苍蝇拍，不，“苍蝇拍”秦坷拎着小皮箱，从十八线小镇到了一线城市。

    秦坷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卫生间。首先外面那个大大的，一面墙全是落地玻璃的化妆间就不应该有，是要开party还是要开舞会？据说男卫生间也配备了这么大一间化妆间，这不妥妥的浪费吗？

    一张脸能有多大？一面小镜子就能解决问题，却竖了一整面墙那么大的镜子，镜子后镶了一圈灯泡，照得人像是刚从舞台上下来似的，皮肤透亮，眼睛晶莹，普普通通的素人往镜子前一站，都像是七仙女下凡。

    镜子前的大理石台面，温水汩汩，池边有把手伸过去就能自动流出润肤露的小管子，大理石水池下，是包着丝绸缎面的凳子，雕花的凳脚在瓷砖上照出玲珑的影子。

    ……

    跪在地上，把自己刚才行走和洗澡的水渍都擦干后，秦坷打开排风扇，尽量让地面干燥些，不然明早有人发现湿漉漉，一定会大叫阿姨，又或者一个电话投诉物业。空气中沐浴露的味道也被吸入通风口。一切痕迹都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擦过的大理石地面温润如玉，比她们镇上最豪华的宾馆装修还要漂亮百倍。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公共空间，她真想睡在这里。

    秦坷将湿衣服和洗浴用品用毛巾包好，塞进工作服，像怀孕的妇女捧着肚 子，蹑手蹑脚打开卫生间的门，瞄瞄走廊无人，快步溜到自己的工间位。她将湿衣服搭在自己工位下的立柜上，立柜与桌子之间只在5厘米左右的距离，她把衣服搭在上面，再把立柜推进桌子底下，这样，即使明天上班，人们也不会发现这里还晾着衣服，而且白天暖气一开，衣服就会迅速干燥。

    秦坷溜到窗边，确认所有窗户都已关好，很多人白天紧闭窗户，下班后却会打开通风。她们不知道晚上大楼没有暖气，冷得像冰窖，哪怕只留一道缝隙，夜晚都会让她冻得够呛。因为，她只有一张薄毯，而且……还是单人的。

    用手摸摸桌子底下的地毯，秦坷坐下来。

    黑夜把她融进黑暗，一张小小的方桌把她拥抱入怀。

    这样漂泊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